爸爸為什麼這麼不理解他。
    很久前，他就曾經向親戚老板請辭，可是因為拉不下臉麵，一直拖拉了半年多。
    隻是因為爸爸說，你這樣要讓我把麵子往哪裏擺？
    他不能因為父親的麵子，而把自己的人生埋葬在這個沒有任何未來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席佩寧拉上行李，像照常上班一樣出門了。
    他坐摩托，坐三輪，直到搭上了長途巴士。
    爸，我已經長大了，不要把我當小孩看。
    我隻是出去大城市工作，大城市的工資高，這樣，我們家的瓦磚房就可以翻新了，下暴雨的時候，我們家門前的臭水溝的髒水就不會漫進屋子裏……
    席佩寧映在車窗上的表情像暴雨來臨前的天空，昏暗陰沉。
    巴士行駛了整整四個小時，終於到達了城市車站。
    席佩寧拍了拍被車窗壓的變形的臉頰，打起精神融入這個繁華的世界。
    早已過了午餐的時間，席佩寧先填飽了肚子。咬著可樂的吸管，一路逛著大街，不停的上前留意各大廈各商鋪門前的招聘啟示。
    吃飯時，有件意外的事，讓席佩寧舌頭發苦。
    他從旅行袋裏取錢付賬的時候，發現自己將大學畢業證書落在家裏了。
    他不是沒有準備齊全，相反，他很細心的將身份證，金錢，內褲都放進包裏了。
    可是，卻是將大學畢業證書拿成了初中畢業證書。
    這一來，他能做的工作，就不是他可以自由選擇的工作了。
    他絕對不要現在就回去老家。
    想辦法先找個糊口的工作吧。
    席佩寧在街上徘徊了大半日，天黑了。
    席佩寧看見了一家燈火明亮的網吧。在一棟大廈的第一層。
    滿排透明的落地窗玻璃內，一台台液晶電腦比鄰而立。
    席佩寧想著，上網查看人才招聘會。不是更方便嗎？
    幸好身份證沒拿錯了。
    嗬嗬嗬嗬！
    席佩寧自我嘲笑的推開網吧的玻璃門。
    誠聘。
    他的眼睛落在大門旁，白色的裝飾柱子上。一片斜斜吊掛的木板。
    塗著黃色油漆的小木板上，兩個鮮明的紅字。
    ——誠聘。
    席佩寧收回口袋的右手抽動了一下。
    他站在收銀台前。
    ——網管，這裏招人嗎？
    ——夜班網管，一個月一千，滿勤一百獎金。
    坐在高腳椅上的男人打量了席佩寧一眼。
    ——晚上七點到隔日早上七點，連做三日班，休息一天。你要做嗎？
    ——嗯。
    席佩寧彎起嘴角。禮貌的對著他微笑。
    工作就這樣暫時定了下來。
    席佩寧晚上在網吧工作。白天在教會的禱告堂尾座趴睡補眠。
    每天敲著鍵盤上網，日子過得恰意而平和。
    網吧裏沒人在意你衣冠如何，沒人去關心你幾個禮拜沒洗澡了。
    每個人都沉迷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裏。通過一台電腦，一段網線。建立起了與廣闊世界的聯絡。安全。舒適。
    席佩寧一天兩餐，或桶麵或外賣。
    網吧裏的公共廁所讓他輕鬆的應對洗澡問題。
    就這樣，安靜的度過了一個月。
    老板發工資。
    席佩寧想他們了。
    席佩寧拿著輕輕的一疊人民幣，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回家給父親報個平安吧。
    順便把遺落的大學畢業證書帶出來。
    又輪了三天的夜班，出現空餘的休息天時，席佩寧請假裏一個禮拜，搭上回鄉的巴士。
    一路打著瞌睡，他坐巴士，坐摩托，坐三輪，到達記憶中的村口時。
    人力三輪車在泥道上啪嗒啪嗒的緩緩前行著。終於到達了一片看上去很平靜的原野。
    ——這裏是公民小鎮嗎？
    “嗬嗬！慢慢想，別著急。”
    加藤千葉拉著席佩寧的手，兩人緩緩的沿著泥磚房外的石巷走起路來。
    公民小鎮是鬼村。
    有一日，席佩寧看著城市論壇上，人們對他尋找公民小鎮的回帖。
    有個名叫我賣棺材的人發表了他的看法。
    公民小鎮可能是個鬼村。
    隻有鬼村，才能這樣忽然出現，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公民小鎮。
    公民小鎮真的是鬼村嗎？
    席佩寧在論壇上守了好幾天。終於等到我賣棺材出現了。
    大師！請你告訴我怎麼進去鬼村公民小鎮！
    (+﹏+)~狂暈！
    我賣棺材發了個狂暈的表情出來。
    ——我不是什麼大師。
    ——對不起！但是，你知道怎麼進去鬼村公民小鎮嗎？我是那裏的原住民。
    ——呃！！！你是鬼嗎？
    網絡上真的有鬼唉！！！
    電腦顯示屏上，我賣棺材發來一張激動地將臉貼在電腦屏幕上的表情。
    ——請問你長什麼樣子？你都吃什麼東西？
    ——你活多久啦？
    ——你還有很多其他的同伴嗎？
    ——你能在我麵前出現嗎？
    ——你會不會飛？
    ——你上網時想找替死鬼嗎？
    ——你不會……想要來吃我吧……
    席佩寧無言。
    好半天，他才敲擊鍵盤，回字。
    ——我不是鬼，不過，我確實是在鬼村裏長大的。我在那裏住了二十多年。
    時間一分一秒的跳過去了。
    電腦那頭的我賣棺材沉默了。
    席佩寧默默的盯著我賣棺材的名字。
    ——你知道怎麼回去嗎？
    ——我不是咒你哦。也許等你死了，你就能回去了。
    我賣棺材終於在席佩寧再一次的詢問下，小心翼翼的打出一行字。
    ——謝謝。
    久久之後，席佩寧緩慢的將最後的話敲擊下去。
    ——你不會真的自殺吧！
    ——不會。
    席佩寧認真的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
    移動手指，關閉了論壇網頁。
    他不想死。
    他沒有尋死的勇氣。
    席佩寧努力的使自己看起來更快樂點，沉迷在了網絡遊戲。
    每天打怪，升級，做任務。
    讓自己沉溺在無邊的虛幻中快樂掙紮。
    累了，對著黑夜的馬路發呆。
    困了，趴在電腦前睡覺。
    餓了，瘦了。
    偶爾，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睜大眼，卻不流淚。
    時間是沒有長腳的東西。它總是勇往直前。
    浸泡在網絡遊戲裏，席佩寧秒殺了自己一年的時間。
    每天，他在茫茫的網絡信息裏尋找關於公民小鎮的一切信息。
    可是……
    席佩寧無言。
    他願意相信我賣棺材胡亂猜測的話。
    世界彷佛像遊戲裏麵的設定一樣，紛亂卻又繁華寧靜。
    席佩寧睡著。夢著，在長長的幽深腦海裏，尋找一個又一個熟悉的，無聲的背影。
    “過日子像吃泡麵。隨便衝上開水，就能湊合著吃了。”
    加藤千葉轉頭看著席佩寧夢遊一般的表情，無聊的一個人自言自語。
    “現在把寧推進水裏，他也會什麼都不想的自動遊泳起來吧。”
    加藤千葉滿腦子花花腸子的胡思亂想著。
    加藤千葉開始想象著光裸著美麗上身的席佩寧露出茫然的表情在水裏撲騰著四處張望。
    “哈哈哈！”
    席佩寧的耳朵被加藤千葉的笑聲驚醒了一下。
    席佩寧轉臉直視著加藤千葉那張愈來愈熟悉的欠揍的笑臉。突然開口問話：
    “腳抽筋了怎麼辦？”
    “啊！趕緊用二腳趾壓住大腳趾，你不是早就問過我了嗎！”
    加藤千葉訝異的看著忽然清醒的席佩寧。這什麼問題哦！
    “你的腳抽筋了？讓我看看！”
    加藤千葉蹲下身來。卻發現席佩寧迅速的閃到了一遍。
    席佩寧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加藤千葉。
    “回答我，感冒了堵住鼻子呼吸的鼻水？你要怎麼辦？”
    “……隻要仰頭往鼻孔內滴一滴水就能呼吸暢通。”
    加藤千葉心有靈犀的緩緩站起來。
    寧。
    是佩寧在回憶他們在網絡上的相處。
    他在對質。
    他在判斷自己是不是那個曾經陪伴著他度過一段時間的我賣棺材。
    “你打嗝的時候……”
    “不斷揉搓中指指腹就能止住。”
    加藤千葉微笑的打斷席佩寧的問話。
    “你……”
    “我些都是我教你的，對吧？”
    這是加藤千葉曾經告訴寧的治療身體的奇怪的方法，別人是不會知道的。
    席佩寧些微恍惚的注視著麵前的男人。
    加藤千葉。等於那位，網友我賣棺材。
    用二腳趾壓住大腳趾，就能治突然發生的腿腳抽筋麻痹。
    感冒時堵住鼻子呼吸的鼻水，隻要仰頭往鼻孔內滴一滴水就能呼吸暢通。
    不斷揉搓中指指腹就能止住的打嗝。
    這些，這些曾經讓他記憶深刻的事情，都是從我賣棺材的身上得知的。
    “你想起來了沒有，牛奶歌。”
    加藤千葉微笑的叫出席佩寧的網名，牛奶歌。
    席佩寧瞪大眼。這回，他真的懵了。
    到底加藤千葉是牛奶歌嗎？！
    “佩寧！這個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鬼父手裏抓著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從屋外走進來。
    席佩寧的目光從加藤千葉身上轉開。
    “筆記本！”
    席佩寧不由的回頭又看了加藤千葉一眼。
    加藤千葉歡呼著抱住鬼父手裏的電腦。
    “伯父！哪裏找到的！我的筆記本電腦啊！”
    “什麼是筆記本……電腦？”
    “啊！就是這個這樣那樣！”
    加藤千葉立馬坐在椅子上，將失而複得的筆記本開機。
    “可以玩遊戲，聊天，看電影！”
    “爸爸……”
    席佩寧看著跟加藤千葉湊在一起的鬼父。撓撓頭，沉默的咬住嘴巴。
    “快來看啊！那個道士在幹什麼？”
    屋子外忽然有人大聲叫喊起來。
    “怎麼了？”
    鬼父咻的就第一個衝出去。
    “快去看看！”
    加藤千葉抓起席佩寧的手。
    “我們也去看看！”
    大白天公民小鎮的上空鬼影重重。
    “這是怎麼回事？”
    人群激動的喧嘩著。
    “那個道士從哪裏找來了這麼多野鬼……”
    “誒？鬼都不怕太陽的嗎？”
    加藤千葉咪著眼，一手擋著額頭遮光。朝著天上望去。
    “不知道啊……”
    鬼父喃喃的站在一旁。
    人群忽然一陣無聲。
    席佩寧皺眉要甩開加藤千葉一直緊抓著他的手。
    “別動！快看！那個誰來了！”
    加藤千葉拉近席佩寧的身體。
    席佩寧無奈的瞪了加藤千葉一眼。抬頭注視著天空。
    陶前輩。
    陶劍秋正一步一步踏著奇怪的步子在原地繞圈。
    “他在做法嗎？”
    “難道他已經要超度我們了？”
    “啊！！”
    人群裏一片混亂。眾人尖叫著四處散開。
    隻餘加藤千葉、席佩寧兩個真人，和虛蕩閃在小屋門口的鬼父。
    “前輩！您在做什麼？”
    席佩寧抬腳向前一步走去。
    “不要過去。”
    加藤千葉毫不猶豫的拉住席佩寧。
    那個陶劍秋像個瘋子一樣在原地大跳怪舞。佩寧要去走過去了被咬了一口怎麼辦？
    “嗬嗬嗬嗬嗬……”
    陶劍秋像是剛剛看到席佩寧他們一樣。
    咧著嘴神經質的笑起來。
    “我要以身試道！以身試道！！！”
    席佩寧皺眉著要甩開加藤千葉的手。
    加藤千葉一臉堅持的看著他。
    陶劍秋手中劍逼青天。
    四周忽然狂風大作，烏雲密布。風沙飛舞。
    席佩寧和加藤千葉兩人被這一陣狂風刮得身體不住的往後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