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心決意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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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青漢與洪微,最終是誰也沒能等到對方。
柯青漢被關在小屋裏好幾天,中間柯父來了兩回,打罵了他一通後,每天就柯母過來送上一日三餐。而柯母除了抹眼淚,反複念叨他“收心”“體諒父母”的軲轆話,後來還提起他們會找人“治好你的病”。
在洪父上山的那天,柯青漢被柯父以及自家二爺三爺,幾乎是捆上了拖拉機,說是要把他送到哪裏“治病”。
柯青漢知道一時衝動的反抗起不了作用,沒做太掙紮,本想著借這次出去的機會,能見上洪微的麵,運氣好的話還能叮囑幾句話。
可惜一大早洪父上山,洪微並不在家門口。
而柯青漢被關了那些天,二爺家的小孩也沒再來——大概是,被大人們發現後阻止了吧!
柯青漢“治病”的地方,是柯家三爺認識的一個信“主”的人介紹的,據說是他們頭上大教會的會所。
所謂會所,也就是鎮子邊的一處舊院子。柯青漢被送來的當天,先是一大群人圍著他念聖經,讓他喝了什麼水後,就把他關在了會堂旁的休息室。
柯家人給了會所幾十塊錢,留著柯母等在這邊。柯青漢站在窗邊,聽到外麵那些人言之鑿鑿地保證,半個月可以治好他的病。
他扯了扯嘴角,隻能告訴自己忍耐。再忍耐半個月,一旦能得自由,就回家把洪微帶走。他不怕遭受言語的苛責與身體的磨難,隻怕那樣瘦弱的人,會承受不住這番打擊,被家門口這些人活生生地逼瘋。
被迫“治病”的這些天,柯青漢當真是體驗了各種各樣的“治療手段”:這大冬天的,他的頭被人按在裝滿冷水的水桶裏,每天早晚反複一次;然後便是,一大群人繼續圍著他念聖經,告訴他與同性一起會下地獄,永遠不能升上天堂。
柯母見識了柯青漢被這一撥所謂信主之人治療時遭受的罪,再度在他跟前嗚嗚咽咽,雖心疼不已,但還堅持讓他忍一忍,說是病好了就什麼事都沒了。
柯青漢看著母親總也流不完的眼淚,心裏首次升起了厭惡的情緒。
他不覺得自己生病了,需要被人拯救,而這連續五六天的治療也並沒有對他的心情與感情產生任何動搖。
他反反複複地告知自己:再忍幾天就能回家,回家便能看到洪微。
“阿漢,”這天吃午飯時,洪母依然是唉聲歎氣地說著話,“別再想洪家的那位了,等你病好了,馬上找個賢惠的姑娘結婚,安安生生過日子才對。”
柯青漢是一貫的沉默。
柯母說著就傷心了:“我原先發現你偷偷跟洪家的來往,還以為你隻把他當兄弟。哪曉得……”
“你啊,以後怎麼樣也不能想他了。”柯母話語頓了下,“想也沒用。洪家的,前天自盡了。”
柯青漢捏緊手中的筷子,低聲喊道:“不可能!”洪微本性不乏堅強,絕對不會做出自殺的事情。
“真的。”柯母堅持道,“我騙你有什麼用,過幾天回了家,你自然曉得。”
“不可能。”柯青漢重複著,手上的碗筷被扔到了桌上。
——盡管他反複說著“不可能”,相信洪微能夠挺過去,但母親肯定的神情到底是讓他心裏有了一絲動搖。
“村裏人都在說,他是跳河的,不過屍體沒打撈到。”
“他沒有死。”柯青漢冷冷地說了這句話,便起身打開門,跑了出去。這幾天他的順從,讓柯母與會所裏的人,放鬆了些精神,吃飯的時候往往也不會鎖門了。
“阿漢……”
沒顧母親的呼喚,柯青漢跑出了會所後,一心隻想趕回家。隻是身上沒有錢,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步行。
鎮子離家有五六十裏的路,他一路不停歇,走得極快,幾乎能趕上小跑的速度了,終於趕在了天黑前到了家。
柯母在柯青漢跑了後,也連忙往家趕,因為是坐了車,等柯青漢到了家門前,她已經戰戰兢兢地守在怒不可遏的柯父身邊。
柯青漢看也沒看父母,直接跑到隔壁敲門。
沒有人應聲。
而柯父已經拿起了斧頭,走到柯青漢的身後:“給我滾回家,再亂跑,信不信老子直接砍斷你的腿。”
柯青漢沉默地看著父親的眼睛,僵持了一小會兒,沒有力爭、沒有辯駁,折身回到自家的屋子。柯父也悻悻地跟著回屋,似乎因為洪微的消失不見,他也沒心再死逼著柯青漢了。
柯青漢回了家後,二爺三爺聞訊都趕來他家說勸。他隻是看著柯青才問:“小微有對你說過了什麼嗎?”
小孩子瞅了瞅陰著臉的大人,猶猶豫豫地還是把話說出口:“洪微姐說,他在看電影的地方等你……就是洪三爺上山那天。”
“才子!”
小孩子縮了縮頭,便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柯青漢也沒再多問,他知道靠柯青才也問不出什麼。隻是洪微說在看電影的地方等他……盡管過去了五天了,盡管絕大部分流言都說洪微自盡了,還有小部分謠言說他跟人跑了,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
希望能夠來得及。
柯青漢安靜地吃了一頓飽飯,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關緊了門。他從床底翻出一個破舊的小木箱,從裏頭掏出了一疊用塑料袋包得嚴實的紙幣——這是初中畢業後,幾年來他自己存下的錢。
然後他開始收拾櫃子,找出讀書時的大書包,將洪微為他做的幾件衣裳全部塞進去,又從抽屜裏拿出身份證、初中畢業證。
他不慌不忙地收拾好這一切。
父母似乎發覺了他的動靜,在門口一個勁地說話或叫罵,隻是房門上了鎖、落了栓,柯父到底沒再粗蠻地踢開。
柯青漢充耳不聞父母的聲音,拉開窗簾,看著被釘上了木板的窗戶,嘴角彎了下。
他真心想走,就是走正門,也沒人能夠攔得下他。
柯父看到自己的兒子背著行李走出房門,就要出去,立馬吼道:“你走出門一步,老子就砍斷你的腿。”
柯青漢望著擋在自己麵前父母,眼神幽幽暗暗,許久才吐出一句:“阿爺,媽,我要去找小微,他一個人跑出去我不放心。等我找到了他,就回來孝敬你們。”
柯父再有蠻勁,卻抵不上正值青春年少的柯青漢。而柯青漢又是堅持要走,父母二人根本無法擋住,他沒管父親反複提起“砍斷腿”的狠話,打開大門,走到院子裏。
柯父看他決絕的模樣,或許是這幾天實在鬧得太累了,一下子沒了氣力,嘴裏還是狠聲道:“老子把話給講明了,你隻要出了院門,就不再是我老柯家的人!以後老子就當沒生你這個兒子,就當兒子早死了!”
柯青漢腳步不停,又打開了院門,走出了好幾步,聽著父親的叫罵、母親的哭泣,他又回到了門檻前,跪了下來,對屋裏人磕了幾個頭後,便起身,一聲不發地走了。
沒走出莊子,二爺家、三爺家,甚至還有同隊裏其他不是親戚的熟人,都跑來要勸他或者截路。隻是連難纏野蠻的父親都沒能攔下他,又何況是一些外人呢?
柯青漢離開了家後,就去了當初看電影的稻場,等了兩天沒見到洪微的人,他便是背著包、揣著一點存款,徹底地遠走了養育他長大的村莊,自此就是多年沒回來。
這一年,柯青漢剛滿十九歲,洪微也才十七歲。前一個與家裏斷絕關係,遠走他鄉;而後一個,再沒有人知道,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也悄悄離開了。
在這片淳樸又愚昧的土地上,這一對少年盡情地相愛,肆意地揮霍著愛情帶來的幸福與甜蜜,天真地以為能夠相扶相守一輩子,卻不得不在固有的偏見中與倫理的禁錮下,真正地見識並親自體驗到了現實的殘酷與人性的醜惡。
本是一場青春年少的癡戀,隻是代價未免過於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