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照進枯院的時候，暮遲看到了那個緋衣女子。
    她站在薔薇花架下，幾片落花飄轉在她的衣袂間。金色的陽光映著她清秀的側影，她的眼神溫暖而倔強。
    暮遲不由地放低聲音，喚道：“瓔姑娘。”
    瓔珞的目光從花架上收回來，凝視著他。
    暮遲看到她緋衣上的血跡，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他將手往那群小孩中一指，道：“瓔姑娘，你為什麼要選擇那孩子？”
    瓔珞自然知道暮遲在疑慮什麼，一個吃貨是絕對不能成為望月樓的成員，但她看中那孩子的就是關於吃這一點。
    她笑了笑，笑容裏充滿著期待，仿佛已經能看到明天照樣從東方升起的太陽。
    所以她眯著眼，看著暮遲道：“他是第一個從桌子上拿走東西的人？”
    暮遲道：“是。”
    瓔珞道：“他拿走的是這裏麵最不值錢的東西？”
    暮遲道：“是。”
    瓔珞道：“他不是白癡。”
    暮遲道：“是。”
    瓔珞笑了，道：“所以我才選擇那孩子啊。”
    暮遲開始有些明白，但隻是有些而已。
    瓔珞微微一笑，看著那群孩子，道：“在他們這個年紀，應該是充滿欲念和好奇的，那孩子卻懂得了民以食為天的道理。”
    暮遲點了點頭，這些孩子都是邊城戰亂時僥幸活下來的，送來望月樓之前他又依照吩咐將他們餓了三天三夜，卻隻有這一個孩子經住了誘惑。
    虛榮跟貪婪都是可怕的東西，無論沾染哪一樣，都足以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瓔珞沉吟了片刻，道：“你看到那孩子的眼神沒有？”
    暮遲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顯然也已經注意到那孩子的眼神，像一隻徒行在沙漠裏的狼，麵對饑餓，疲倦，危險，死亡……卻永不止步。
    一個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又能堅持心中信仰的人，正是她想要的。
    這樣的人，一旦被收服，便會對望月樓擁有絕對的忠誠。
    孩子們陸續都被暮遲帶走了，牆頭上卻多了一個人，正翹著雙腿，滿目興味地俯視著緋衣女子。
    瓔珞伸了個懶腰，一隻蝴蝶從她麵前飛過，就要去吸食薔薇花上的蕊香。
    突然間，一雙手從花架後伸了出來，‘啪’的一聲，就將蝴蝶夾住，蝴蝶不見了，手也不見了。
    而瓔珞卻仍站在原地，隻不過她的手中卻多了一隻蝴蝶。
    黑色的蝶，蝶翼上的圖案，一麵是美女，一麵卻是骷髏。
    瓔珞旁若無人地道：“這種蝶叫做紅粉骷髏，世間少有，因為它隻棲活在荒墳之中，可是世人又怎會為為了看一隻蝴蝶而去亂葬崗呢？”
    她突然歎了口氣，又接著道：“望月樓雖小，但這種蝴蝶卻是很多的。”
    言下之意，這望月樓就是一座墳墓，一座活人與死人共存的墳墓。
    坐在牆頭上的人忽然想通了，拍手讚道：“瓔姑娘好手段。”
    瓔珞懶洋洋地抬起頭，將手中的蝴蝶放飛，嫣然笑道：“蕭大俠好興致，想必上麵的風景更好看些。”
    蕭別離笑道：“有瓔姑娘在的地方，再美的風景也都隻是陪襯。”
    瓔珞用眼角瞟著他，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道：“外號劍膽琴心的蕭別離，原來也是風流中人。”
    蕭別離微笑著摸了摸鼻尖，道：“世人謬讚，隻有瓔姑娘是在下的紅顏知己。”
    這等厚顏，還真是平生罕見。
    瓔珞笑了，她的笑容仿佛永遠不會疲倦。
    她摘下一朵薔薇吻了吻，溫柔的眼神似乎有一種魔力，流淌著靜靜的光華，如拂過荷塘的月影。
    蕭別離心猛地一跳，跳的很快。
    他定了定神，看著瓔珞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我已經完成，你要如何感謝我？”
    瓔珞灑然笑道：“小女子薄姿陋色，自然不能以身相許驚嚇了蕭大俠。但小女子又身無長物，隻能以一縷笛音聊表感激之情，還望蕭大俠莫要嫌棄才好。”
    蕭別離的笑容仿佛又有些僵硬，道：“三千繁花劍，一曲安魂笛。瓔姑娘這般盛情，在下不敢承受。”
    事實上，江湖中絕大部分人對瓔珞的笛音怕得要命。
    她手中的短笛就叫安魂笛，她也隻會吹一種曲子，叫做安魂曲。
    但凡聽過安魂曲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
    一個思維正常的人，多半也不希望在有生之年聽到這種吊唁的曲子。
    瓔珞將已經拿在手中的短笛又別回腰畔，似是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道：“如此還真是可惜了……”
    蕭別離嘴角抽了抽，苦笑道：“一點都不可惜，以後總有機會聽到的。”
    他這話帶著幾分蕭索之意，全然沒有出現時意態風流的樣子。
    瓔珞沉吟道：“也是。”
    蕭別離淡淡一笑，道：“那獨孤少寒是獨孤城主的唯一血脈，此事原是我做得太過，但事因望月樓而起，還請瓔姑娘費心照顧。”
    瓔珞一雙明媚的眼睛，直視著蕭別離，不驚輕塵，卻鋒利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