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八章 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宮粉黛無顏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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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繁如瀲在風中入睡。她睡的很沉,入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境,夢境中她隻身一人漂浮在透著漫天光亮的湖水裏,她睜不開眼,更無從判斷這束光的來源,她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不知道這束光亮究竟是發自太陽還是月亮。突然她感覺到有人,在她耳邊低聲輕語,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那樣的熟悉。她話語中帶笑,漫不經心的問她,“如今有個機會,能帶你脫離現狀。你要還是不要。你要就跟我走,不要我就殺了你。”繁如瀲猛地一睜眼,隻覺自己漸漸脫離的水麵,那水麵有如一麵鏡子一般照著自己的臉,確切的說,那是一張三歲孩童的臉,衣衫襤褸,臉上髒的不成樣,唯有那一對漆亮的眼睛在黑夜裏亮的幾乎要發了光。
一位身穿錦袍的夫人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繁如瀲,她笑笑言,“若是跟我走了,你一生無憂。”繁如瀲問,“我為何要跟你走?又要去哪兒?”夫人言,“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繁如瀲問,“什麼事?我又如何幫得上你?”夫人笑言,“我要你撒一個彌天大謊,忘掉自己,變成另外的一個人。”繁如瀲問,“什麼人?”夫人言,“莫要多問,小心壞我大事。”繁如瀲想了想又開了口,“夫人我們去哪兒?”夫人言,“硯宮。我要你一步一步的,蹬上硯宮。”突然繁如瀲陡然一驚,醒了過來,她隻覺身上大汗淋漓,忙下榻走到桌邊,飲了一整碗茶。她三兩口將茶飲盡,坐在桌旁喘著粗氣,一轉頭,隻見姚碧雲裹著棉被縮在床的裏頭,正微微的打著呼嚕,絲毫未被她驚醒。繁如瀲才放下心,回想起方才的那個夢。
她忘了自己有多久都沒做過那個夢了。不知怎的今日卻又夢到了。她清楚的記得,夢中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正是當年的自己。繁如瀲深吸幾口氣,出了帳。帳外篝火仍旺,林鴛和唐詩坐在火旁,小口小口的飲著酒,看到繁如瀲出賬,林鴛又找來一個酒杯,斟滿後又遞給她。繁如瀲搖手不喝,林鴛也見怪不怪,一仰頭自己喝了,又問,“醒了?夠早的。”繁如瀲突然抱起酒壺直接喝,“嗯。睡的不踏實,索性起來了。”唐詩淺淺一笑,將背上披著的毛毯遞給她,“是為了冷公子的事吧。”繁如瀲一愣,又接過,其實她沒想到表麵文文弱弱的唐詩會如此的單刀直入。
“不太是。隻是一些我自己的舊事而已。”唐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沒有再問,其實跟聰明人說話這點好處還是有的,他們總是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同樣一件事要是碰上姚碧雲一定是另外一分光景,她一定先是逼問,然後再端兩盆瓜子來,對著自己,邊聽,邊磕一夜。突然林鴛發了問,不過不是對繁如瀲是對唐詩,“少年,你說現如今...這靈川在想什麼?為何接了戰帖卻遲遲不發兵?”唐詩淺淺一笑,“他們不動,我們也得動,一樣的。而且林將軍來的正好,我看選日不如撞日,天一亮我們就動手如何?”
繁如瀲一愣,卻見那素衣少年臉上沒有半分開玩笑的神情,林鴛微微咧了咧嘴角,涼灰色眸中帶著笑意,“也好。要不要知會冷清年一聲?”唐詩擺擺手,“不必,知會了他還怎麼打?如小姐你說是不是?”繁如瀲又是一愣,“軍師此話怎講啊?”唐詩隻笑不語,心說人家自家人打自家人,不得前前後後安排安排。唐詩又言,“跟楚辭說一聲就行,如小姐你去。就說是公子下的令。我去他是不會信的。”繁如瀲又問,“軍師又是如何一口咬定冷公子不會同意即刻攻城?”唐詩曖昧一笑,“他自有他的理由,我不便問。不過我知道,小姐說的話....他聽。小姐你時候跟他說說即可了,他絕不會跟小姐過不去。軍中糧食甚缺,精兵幾近精疲力盡,此刻不打,以後也不用打了。與其等到最後,彈盡糧絕之時上戰場任人宰割還不如速戰速決的好。鴛少以為如何?”
林鴛猛嗆一口酒,“都可以。我是武將,不懂那些個文攻。不就是什麼今日殺,明日殺的,都一樣的,爭個什麼爭。”繁如瀲此刻心中正想,如今瑞都正亂,就算這裏的事情可以拖,林家的事情也拖不得,林鴛是不知道其中的那些個起承轉合,要是知道了,也斷然不會拖,我隻是不明白,冷清年他有什麼理由在這裏按兵不動了。
她抬起頭,看著林鴛正木著臉一杯一杯的飲酒,叢叢篝火映在她涼灰色的眼眸之中,給這副涼薄的麵孔憑添了幾分暖意。繁如瀲問,“林鴛你多久沒有回家了?”林鴛一愣,“半年有餘。”繁如瀲又問,“家中人.....可好?”林鴛答,“不知。”繁如瀲眸中一動,又言,“你和林嶽都不在,家中也不知有沒有個主事之人。”林鴛往口中灌了半杯酒,笑言,“老爺子身子骨硬朗的很,旁人不用瞎操心。”繁如瀲淺淺一笑,言是,“我隻是擔心,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人會對你家動什麼心思。你啊...也上點心,要能早些打完這一仗,就回家看看,別讓家裏人為你操心了。”林鴛嘴角一撇,不高興了,“你好生囉嗦,比林嶽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繁如瀲淺淺一笑,“你去小睡一會兒吧,我和唐詩守夜。”林鴛點點頭,抻著懶腰,延長而去。
林鴛走後繁如瀲又撿來些枯柴,心不在焉的往篝火裏添。一旁,唐詩有一搭無一搭的問,“如小姐家中可好?”繁如瀲張嘴就言尚好,而後想了想,離家這小半年,家中之事卻是甚少過問。於是忙扯了扯嘴角,又對唐詩說不知。半晌唐詩又言,“林家....近來不太好。”繁如瀲猛地抬眼,唐詩一笑又言,“林老爺子的病...怕是拖不了多久了。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擅自...想將戰時縮短。如小姐若是想怪,就怪我吧。”繁如瀲一愣,擺擺手,“無礙的。隻是這等人之常情,又有何不能告訴冷公子的?”
唐詩鼻中一哼,目中一冷,那神情看的繁如瀲一愣,她瞳仁一錯,仿佛看到那身穿白袍的男子壞笑的飲著酒,漆亮的瞳仁緊緊鎖著她的眼,這一刻,她是實實在在的暗自抽了一口氣。唐詩未發覺她的失態,又言,“不是唐詩多事,我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反而不忍心看小姐你一個人被蒙在鼓裏。這種滋味...它不好受。冷公子他不是凡人,他甚至不是一個好人,任何人和他扯上關係....都不會有善終的。”繁如瀲聽了這話,眼中瞳仁猛地一縮,唐詩飲了兩口酒,苦笑,又言,“我這話說的重,卻不是玩笑話。小姐你知道,這世間有一種人,他們聰明絕頂,博古通今,能夠...窺測到天機。
但是這些人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他們知道了原本不該知道的事,蒙受著上天的嫉妒,所以...短命。嗬...雖是殊途卻也算同歸...比如冷清年,再比如晏子都,他們都是一樣的。這種人為了野心和權力,機關算盡,陰險毒辣,所以上天讓他們絕無....善終。”“啪嗒...”繁如瀲手中的酒籌落了地,地上酒汁和泥土順著岩石的縫隙潺潺而流,繁如瀲皺著眉言,“絕無...善終.什麼叫絕無善終?怎麼會絕無善終?他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唐詩一聲輕歎,將腿上的毛毯搭在椅上,又起身,從地上撿起酒籌,複放回繁如瀲手中,他言,“所以...還請小姐你死了這條心。泥潭這種東西,陷的太深,就出不去了。久而久之,你會後悔自己的苟同。”
當夜,靈川六王爺府內,更深露重。有風破戶,吹入閨中,驚夢。屋內冷香習習,一線生煙,榻上美人,半醒半眠。偏院內,一白衣男子手拿竹笛,站在一池枯萎的蓮花之中,旁站一素衣小童,手拿茶盞斟滿杯。此刻,小童出言,“公子,如小姐此刻已到靈川城外了。可要派人通知六王爺一聲?”白衣男子淺淺一笑,“不急不急,最近他好像忙得很,日後這等小事,就用不著知會他了。”湯陽一撇嘴,心中暗念,不想說就是不想說唄,冷雲華又問,“近日府內可有進出什麼生人?”
湯陽搖搖頭,冷雲華飲了口茶,又擦了擦嘴,皺眉言,“最近府內閑雜人等太多,要小心有人趁亂混入雜役之中。”湯陽言是,冷雲華又問,“六王爺最近在忙什麼?”湯陽言,“也沒忙什麼,就是東街上那家裁縫鋪的人,來了數次,王爺擔心一旦戰事起了,再想找人做龍袍就不好找了,省的再耽誤了登基的時間,索性現在先給做了。還有西街那家賣珠寶的,也來了數次,正在準備翠翠姑娘的生辰。王爺說了,仗得打,生辰也得過,哪個都不能耽誤。
再來,還有北院那六七個和盈盈姑娘約好打麻將的媒婆,走街串巷的腿腳還不方便,王爺答應她們,幾乎就算是住在府裏了。還有,就是那幾位教王爺早課的先生們,前些日子方教會了王爺寫聖旨,最近正在教王爺看折子,總之一時我也想不起來了,就這些個人。亂嗎?還好吧,加在一起還沒冷府的刺客多....”冷雲華點點頭,笑的無比純良無邪,他微微眯著眼,又問,“硯宮有無消息?”湯陽搖搖頭言,“上古丹青這些日子太亂,消息是有,可都不是少爺您想聽的。太後為了找陸錦繡都動用了禁衛軍了,在丹陽挖地三尺卻還是沒有消息。祈帝幾日以前,莫名其妙的立了那繁家大小姐為貴妃,讓人匪夷所思。
林老爺子不太好,林鴛林嶽二人皆在外征戰,祈帝動用十幾位禦醫為其治病,但療效甚微,估計....也就在這幾天了,祈帝近來甚是憂心。”冷雲華坐在涼塌上麵,闔著雙眼聽湯陽講完,一聲長歎,問,“靈川內宮有什麼動向?”湯陽言,“半日前,晏子都醒了,已經可以參政了。”冷雲華猛然睜眼,三聲大笑,起身言,“走,隨我去找六王爺,天亮前開戰。”湯陽一愣,冷雲華猛地一轉頭,又言,“天時地利人和,錯過,恐怕就沒有下次了。”湯陽問,“公子怎麼說?”冷雲華笑笑言,“冷清年今夜病發,晏子都重傷元氣,而如今我們又握住了那個狼子野心的王爺,不必通稟祈帝了,通稟已經來不及。走吧,隨我去,林鴛在外,我們在內,靈川內憂外患,全然沒有了還手的餘地。我們走,去會會那六王爺,隻要拿住了他,就一切都好說了。”
次日,天未亮,靈川下起了雨,雨不大,有如一根根繡花針落地,此刻靈川皇城內一片寂靜,晏子都坐在桌前一夜未眠,他抬起頭,臉上帶倦,往窗外一看,月白的瞳孔遇光猛然一縮,他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燈。這時大宮女白溯走了進來,倒了一杯茶,放在晏子都眼前。晏子都問,“秦逸何在?”白溯答,“還在城樓上守夜未回。”晏子都點點頭,“你去叫他回來。”半晌,耳室的門被打開,屋外的晨霧猛地撲進屋裏來,一襲黑色騎裝的秦逸大步邁了進來。
秦逸問,“你找我?”晏子都言是,又倒了一杯酒,送到秦逸眼前,秦逸一口飲盡,看著晏子都,秦逸知道他有話要說。果然,晏子都一笑,飲了幾口酒,吃了幾口菜,對秦逸言,“將軍我有話問你。”秦逸言請。晏子都又言,“如果如今隻有兩個選擇,你是選擇抗戰到底,還是忍辱負重。”秦逸唇邊彎出一道笑痕,“有什麼區別?”晏子都放下酒籌,看著秦逸笑言,“看在我們認識了這麼多年的份上,我跟你說句實話,沒有區別,結局已經不會變了。你廝殺也好,苟且也罷,結局...都不會變。”秦逸一聲嗤笑,“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了。”晏子都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現在的靈川內憂外患,除了死局也就是隻能是死局了。鬼知道我重傷的這段時間你們幾個飯桶都做了些什麼才讓局麵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秦逸三聲大笑,拿起酒壺痛飲三杯,言,“我們做了什麼?你醒之前不都還好好的,你醒來攪局做什麼?開戰的時間快到了,丞相還不去祭天?快去吧,我秦逸從來沒輸過,這次也不會,丞相莫要杞人憂天了。”語罷秦逸一掀衣擺,揚長而去。門外白溯手拿祭天的華服款款走來,麵無表情的言,“丞相,吉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