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筠？！
    她剛說了一半的話頓時噎住，背上仿佛被壓了一塊巨石，挺不起背來。
    完了，被發現了……
    玻璃窗外的風呼呼地吹，引得樹枝沙沙地響，在突然靜謐下來的餐廳，大家似乎都發覺了不對勁，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蘇晚清這邊的小角落。
    她覺得背後的巨石立刻化成了箭，如芒刺在背。
    她偷眼看了一下葉藺祈，心下佩服。
    很好，果然是家教極好的家庭裏調教出來的，麵對邵筠的冷箭絲毫不在意，依舊優雅地進餐，完全不為所動，雖然她並不了解葉藺祈家裏的真實情況。
    身旁的氣壓立即低了下去。
    她夾在中間，作為一個求救者與背叛者的雙重身份的她，現在正是處於進退兩難的時候，雖然她並不承認她在求救，也不認為她有背叛。
    她抬起頭，嗬嗬幹笑了兩聲，得來的便是葉藺祈的無視，邵筠的冷眼。
    “嗬嗬，邵筠，你怎麼來了？”她笑，麵部卻僵硬地不配合。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來，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那是因為……因為某些原因才沒找你，你不要往心裏去。”她咬唇，貌似找不找誰都是她的事，她為什麼要解釋那麼多？
    “我為什麼要往心裏去？”他冷冷反譏。
    她一時無語，又是這種脾氣。
    與此同時，葉藺祈解決好了晚餐問題，擦拭了唇邊的殘餘，飲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邵先生真是樂於助人，我雖僅僅是充當一個聽眾的角色，但無論對於每個聽眾來說，當事人說出自己的心事遠比代傳的較為好些吧？”
    他狹長的眼眸危險地一眯，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立即擦出一簇簇的火花和閃電。
    一個倨傲冷酷，一個悠然自得。
    而蘇晚清，很不幸地成為了炮灰，自然也是這場戰爭中的導火線。
    邵筠忽而一笑，蘇晚清警惕地看著他，據她所知，他的笑絕不是什麼單純善意的笑，他轉向她，用“詢問”的語氣問道：“那麼，蘇小姐，請問我可以為你效勞麼？”刻意疏離的口氣。
    效勞？說事情的來龍去脈麼？這樣的免費勞力她怎會放過？當即正要點頭應允，葉藺祈清越的聲音再次傳來，“既然蘇小姐現在不想說，不如今天便免談了，若是得空了，再聚再談也不遲。”
    “那可不行！”
    她等了那麼長的時間才等到他，他卻到頭來隻甩給她一句“免談”？！
    邵筠皺了皺眉，難道他就不能幫她找到譚總？
    “哦？可是我見邵先生似乎不大同意。”他挑了挑眉。
    “他……”她扯了扯唇角，不知從何解釋。
    邵筠的大手覆在玻璃杯上麵，玻璃杯內的熱氣沒了出口紛紛往四壁沿去，直至他鬆開手，四壁濃濃的熱氣才慢慢散去。
    “那可未必，”他唇角一掀，冷冷的氣息依然不增不減，“倘若葉總有此癖好，我若再加阻攔豈不是不盡人意？”
    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齒，笑得刺眼。
    “如此，那我便多謝邵先生的成全了。”
    “不客氣。”
    兩人眼神在空中再次彙集，化為刀光劍影，蘇晚清哀歎，這回恐怕是談不成事了。
    “那個，葉總，今天還是不談了吧，我剛想起還有些事沒做。”她堪堪笑道，謊言爛到能一戳就破的地步。
    “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強迫，就不知邵先生有沒有時間，我們之間似乎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解決的。”他再次開口，似乎並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他們。
    不會吧，還來？！
    蘇晚清無奈，她今天應該看下黃曆的。
    邵筠冷漠地回絕：“我認為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可說的。”
    “不要拒絕地那麼快，”他搖了搖食指，每一句話都將人的死穴扣住，“預料不到接下來的事，隻會讓人更加恐慌。”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他的臉上，掂量著他這句話的可信度，微揚起下巴，眼眸裏冰冷無溫，“恐慌？如果真的有，葉總怕是不會給我恐慌的機會吧？”
    “邵先生真有這麼自信？”葉藺祈笑意加深，無形的手摸索著更深的地方。
    邵筠不置可否。
    他眼神很淡，漫不經心地問：“邵先生，你認為你了解我多少？”
    聞言，邵筠慢慢凝視著他，眼底有著深暗的褐色，讀不懂的心思。
    “不多。”
    很朦朧的回答，就像是你走出了迷宮，又誤入了迷霧。
    蘇晚清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雖然聽不懂他們在打的是什麼啞謎，至少也看出了誰攻，誰守。
    “那麼你認為我又掌握了你多少？”仿佛是一套問答題，葉藺祈是出題者，邵筠是答題者，明明暗藏洶湧，表麵卻又那麼地平和。
    他譏笑：“葉總這樣刨根問底，以你現在的實力財力，什麼東西不是信手拈來？”
    葉藺祈自然聽得出他話裏暗藏的諷刺，他笑容隨意，薄薄的唇片勾出優美的弧度，“邵先生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能悄無聲息地得到請柬，又能在熱鬧非凡的宴會上掩人耳目，卻忘了還有攝像頭這個關鍵。”
    他冷笑道：“攝像頭裏的隻不過是身形跟我有些相像而已，葉總未免斷定得太早。”
    “當然，這或許就是你特意留下來的’遺漏‘，進而作為接近我的另一個手段，讓我主動找上你，你贏了，不是嗎？”他淡笑，徐徐而言。
    “贏？這不正是你所要的嗎？”邵筠嗤笑。
    當初葉天成贏了，這次，可不一定。
    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說得對。”
    他們之間，非友即敵。
    邵筠冷哼一聲，道：“你們葉氏是怎樣的人，我比誰都要清楚，所以，麻煩葉總好好管住你身邊的人。”
    葉藺祈眉頭輕皺，身邊的人？
    蘇晚清同樣迷茫地抬起頭。
    “葉藺祈，你不是我最終的目標，但卻是一個麻煩的絆腳石，這條道路我走了將近十年，我會把所有該清的都清理掉，一個也不剩。”邵筠冷眸凝霜，強大地氣勢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頷首，輕淺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緩緩漾開，猶如一朵白蓮輕輕綻放，清純無害，聲音像流水般在耳邊流淌。
    “麻煩是不好除的，如果一個不慎，它會反饋給你不止一倍，你是我一個值得期待的對手，我等著。”
    直到他們分開後，蘇晚清都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大事件。
    而邵筠的軟硬不吃的態度表明，他不會讓她趟這灘渾水。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她低頭走著，彩色霓虹閃爍。
    “什麼？”他停了下來。
    她的腳步隨著停下，今夜微風清涼。
    她輕笑，“你跟葉藺祈之間的事，我似乎有點頭緒了。”
    他皺眉，冷聲道：“我說過，這是我的事，我不允許任何人插手，尤其是你。”
    她斂起笑，轉身走向橋邊，蜿蜒的水流沒入暗沉的夜色，連成一片。
    她長長的發絲飄揚，睫毛微卷，眼眸在黑夜中漸漸黯淡下來。
    “我也一樣，譚氏公司雖然現在已經不堪一擊，可是我不希望我的事牽扯到你，黑幫的解散不會讓你全身而退的。”
    他嘴唇緊抿，第一次認真地看著她。
    她見解獨到，但她藏在心底，如果不是敞開心扉，他至今都不會知道她真實的想法究竟是什麼。
    “你在擔心嗎？”他自嘲地笑。
    “或許吧。”至少她不想讓身邊的人受到傷害。
    他走到她身旁，孤高清絕的背影仍見不上半點柔和，冰冷的聲音在冰冷的夜裏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沒錯，我不能全身而退，我的命運由不得我，所以，我必須為自己找到那道突破命運關卡的鑰匙。”
    “然後呢？找到了你又要做什麼？”
    他開始沉默，命運多桀的他從一開始就背負了太多的責任，榮耀中有過他，黑暗中容過他，如果不是有幸活了下來，早在十年前就該消失在這個世上。
    他的然後，早在金秀兒離他而去的那天沒了下文。
    “我跟葉藺祈還有一場持久戰。”他說。
    她垂下眼瞼，明白了他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
    他們之間，算得上是朋友吧，雖然他從來都不允許她了解他，她也不曾想要進入他的世界。
    就像是兩朵藍天相遇的浮雲，隨時都有擦肩而過的可能。
    “小時候，還沒有來這個城市之前，我曾經認識過一個男孩，十歲左右的樣子，跟我年齡相仿，初見時他很狼狽，村裏的小孩嘲笑他，可是他都不予理會，全身散發出淩人的氣勢，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也有如此強的自尊心，後來，我慢慢接觸他，才發現他竟是一個孤兒。”她望著夜空，如墨的眼睛籠上懷念的色彩。
    邵筠默然。
    “不過我們的感情並非很深，就像是萍水相逢，我甚至不知道他從何而來，叫什麼名字，我問過，可是他從來都不說，直到後來，他告訴我，他要走，要去尋找一條通往家的路。”
    她繼續說道：“他的那句話，我至今都沒有明白，你明白嗎？”她轉而問他。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他望著她的眼睛，想要看透她。
    她柳眉一彎，淺淺笑道：“我隻是覺得你的性格跟他有些相像而已，或許你知道。”
    他看了她許久，“也許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沒有打算讓你明白。”
    她不解，“為什麼？”
    “既然他不想讓你明白，必定是有原因的。”
    “也對，你又不是他。”她釋然一笑。
    他靜默，到最後，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沒有承認，也沒有相認，等同於抹殺掉他們之間緊牽的那段記憶。
    也許，真的是萍水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