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綽綽，石沙上覆蓋著幾層落葉，禿枝幹潔，指尖觸上便覺得清涼一片。
    空寂無聲，邵筠踏著落葉，隻有細細碎碎的殘破之聲，長長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忽而一暗的恍惚，宛若錯覺。
    黑色的風衣將他挺拔的身姿攏入其中，他低眉一步一步緩緩走著，額前的發絲垂落，剛毅的麵容中多了幾分柔和。
    忽地，他停下腳步，轉身，一個人影疾步走來，臉上恢複冷然。
    許湛的身影越來越近，臉色有幾分凝重，邵筠的目光從他的臉上往下移去，停在了他的手裏的黃色信封上。
    “邵筠！”他走到他麵前，彎下身體雙手支撐在膝蓋上輕喘，冷冷的風也暖不了他渾身的熱氣。
    “身體差了。”邵筠微瞥了他一眼，轉身又走。
    許湛無奈，隻得又直起身子跟上他的腳步，好在邵筠走得緩慢，否則他真難追上。
    “什麼事？”邵筠放緩了步子，平靜地問道。
    穿過清零的樹木，黑影在他們的臉上忽明忽暗，偶爾有幾片落葉飄起，迎向他們，都被他們輕輕用手拂開。
    “魏天皓有行動了。”許湛平緩了語氣，將信遞給他。
    邵筠的目光再次落在信封上，微微皺眉，冷笑道：“什麼時候變得文縐縐，要靠書信了？”
    許湛解釋道：“這是關於蘇晚清的，靠說的話是說不清楚的，況且，以魏天皓現在的情形來看，他根本就還不打算出來。”
    他嗤笑，接過信封展開一看，隨著他俊臉緊繃，空氣中溫濕的氣味也隨之冷凝起來。
    他目光一凜，“信是誰送的？”
    “一個叫周宏的男子，以前沒見過。”他回想道。
    他手指輕輕摩擦著平滑的紙張，臉色平靜如初，目光飄向遠處，微風掠起他的風衣，獵獵作響，像是沉浸在了某段回憶當中。
    “調查清楚他的來曆了麼？”他收回目光，清冷出聲。
    許湛搖了搖頭，“看了內容後我就趕著過來找你了，不過，跟他交談時，他幾次提醒我後麵有魏天皓的人跟著，我想，大概是周宏並非真心投靠魏天皓，而魏天皓又不放心，另外讓人監視著周宏的一舉一動。”
    “內患未除，竟然還處處樹敵，不知好歹。”他冷哼，果然是不成熟的做法，天幫交在他的手中，不亡，也隻會剩下空殼一個，徒有虛表。
    見他揚手欲要撕毀信封，許湛伸手攔住，說道：“周宏提示過我幾次，要我細節處多加注意，我翻看了幾遍，實在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再說，魏天皓自發給我們提供人力資源，我們不好好利用實在辜負了他的一片好意。”
    他停下手中動作，“他還說了些什麼？”
    “信三封，”他如實答道，“他是告訴我們信有三封，我猜想內容都是同樣的，不過，這三封，一封在我們的手上，另外兩封呢？”
    邵筠仔細翻著幾張紙，內容沒有異常，不過……
    他的眼神微斂，注意到了濃重的墨跡旁邊有兩個極小極淡的“合”字。
    雙合……
    他嘴角彎起，淡淡的，將紙移到許湛的麵前，蔥指一點。
    “兩個合，雙合……合作？”他反應過來，哈哈一笑，“真沒想到，周宏在全麵監視的情況下還能想出這種辦法傳遞信息，確實不可小覷！”
    邵筠嘴唇輕抿，深邃的眼眸映出紙張的蒼白，淡極的“合”字如果不細看，確實容易被忽略，看來周宏已經下了賭注，贏，說不定就能得到自由，輸了，一旦魏天皓有所察覺，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不得不服從於魏天皓？
    “許湛，還有一層深意，”邵筠的目光在紙邊緣處與墨跡旁邊來回流走，“這道墨跡就像是一堵牆，被困在裏麵的是周宏，所以這旁邊的‘合’字代表著周宏，邊緣的另一個‘合’，便是代表在外麵的我們，如果合起來就是一個成語，叫做裏應外合。”
    “哈，這啞謎打得巧！”許湛讚賞地笑著，合作？送上來的人才，既然已經主動伸出了橄欖枝，他沒理由不接。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查查周宏的底細，不能掉以輕心。”他將信封交還給許湛，囑咐道。
    許湛應了一聲，看著邵筠靠在樹幹上，揚起頭閉目，他吸了口清新的空氣，也靠在旁邊的一顆樹下，踩著樹根，兩人都沒說話，張揚的性格總是在他的麵前自覺地收起，他從來不覺得憂傷會在自己的身上出現，那是不屬於他的。
    在這片林子裏，落葉歸根，晚心的臉一閃而過，秋景，真的觸景傷情。
    感傷卻沒有持久，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他轉過頭，看向依舊閉著眼睛，眉頭微皺的邵筠，他一向冷靜，這種表情平時很少見到。
    “邵筠，三封信，有一封會不會就在蘇晚清的手裏？”
    他沒有應答，像是根本沒聽到他所說的話。
    冷風卷起地上的殘葉，底下的石沙突顯出來，僅一會的時間，便又重新覆蓋了上去。
    他睫毛微動，睜開冷眸，腳步一移，沙沙聲又響起，許湛叫住他，“你要去哪兒？”
    他腳步一頓，仍是沒有回答，一步步往前走著，許湛眼眸一凝，正要跟上，卻見邵筠忽然停住腳步，沒有再繼續往前。
    蘇晚清坐在長椅上，垂著頭，腳邊的葉子隻稀稀落落幾片，兩手遮住臉，一封熟悉的信封在她的大腿上靜靜地躺著。
    許湛一時之間愣住了，邵筠背對著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隻知道他的手在逐漸握緊，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他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時間仿佛靜止，蘇晚清身上籠罩著淡淡的哀傷，有幾片落葉落在她的圍脖上，他伸手替她拿開，她的身體驀然一怔，抬起頭來。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眶也沒有紅，她不露痕跡地隨手將信封塞進衣兜裏，兜內淺，信封塞進去就露出了大半，她若無其事地說道：“你怎麼在這兒？”
    邵筠坐在她的身邊，翹著腿，瞥了她一眼，“你在這兒，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無聊的對話，她不屑地癟癟嘴，認為沒必要再繼續下去，站起身正要走，信封從口袋裏溜了出來，掉在了地上，被邵筠撿起。
    “蘇晚清！”他喊住她。
    “做什……”她不耐地轉頭，臉色不佳，見邵筠食指與中指夾著信封在她的眼前揚了揚，話說到一半已經無暇去顧及了，隻伸手就要搶回信封，動作迅速敏捷。
    “給我！”
    邵筠無視她急切的話語，高傲地看著她，用他一貫的語氣說道：“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把它還給你。”
    “我討厭別人對我談交易。”她冷冷地回視他，不甘示弱。
    有趣。
    他眼眸眯起，起身，手往風衣口袋一兜，信封落袋，背對著她微微側目，清傲的側臉完美無暇，“討厭你可以選擇不做。”說完，抬步就走。
    她眼眸閃過一絲掙紮，看著邵筠漸行漸遠的身影，暖黃的陽光鋪在他的身上，宛若鍍上一層金邊，從他的周邊四處散了開來，仿佛他就要立即消失在那團柔和的光圈中，她心裏的驚慌開始逐漸擴大。
    “等等！”慌亂代替了理智，她追了上去，理不清楚這自覺的行動究竟是為了那封信還是僅僅為了他的人。
    “怎麼？考慮清楚了？”他沒有回頭，聲音平淡。
    “好，你問！”她咬牙，她承認自己是心情在作怪，她怕他會看透她的一切，明明一切還是好好的，為什麼不能讓這種平靜持續下去，為什麼要打破這種平靜，攪亂她的生活？
    他轉過身麵對她，她卻別過臉，紅唇緊抿，他問道：“給你信的人長相怎樣？”
    “不清楚，”她硬硬地回答，又覺得自己說得太含糊，又添了幾句，“他穿著外套和棕色的長褲，脖子上圍著褐色的圍巾，戴著帽子並壓得很低，長得怎樣就沒看清楚。”
    他將信封拿了出來，兩張一樣的信，她愕然，“你怎麼會有？”
    “魏天皓的手段，單單給你就達不到他的目的了。”他平靜地解釋，臉上沒有了如霜的冷。
    “魏天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抓著他，近乎質問。
    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抓著自己的那雙手上，輕輕一掙，脫開她的禁錮，薄唇輕啟，低沉的聲音仿佛壓榨過後的幹渴，“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