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翎撥通了小魏的聯絡機，告訴他們倪安之已經找到。
     魔都大學計算機所是一座球形建築，由1024個六邊形組成，它代表著三維抽象世界最完美的形狀，而數學所追求的一向隻有完美。
     考生已經陸續入場，躺進他們的六邊形長條狀客戶端裏，這裏的軟金屬材質可以立刻在虛擬世界描繪出他們的體征，自動調節為壓力均勻狀態，也就意味著這些金屬“床墊”比二十床鴨絨被更舒服。
     不過，典心一直覺得這樣的設計雖然方便，但有點像“棺材”，同時看到那麼多人打開“棺材”，自覺自願地躺進去，他還是有點惡搞了別人一把的得意。
     九點三十二分，姍姍來遲的杜家小少爺頂著一頭燦爛銀發，在眾家丁的簇擁下，走進考場，典心眯起眼睛，等到他走近，故意側身攔住他的去路。
     “嗯？”北隅浪警惕地打量著典心，很快，他的警惕變成驚訝，“你是——芥川？”
     芥川的確是個很有名的姓。
     典心淡淡一笑：“沒想到北隅少爺您竟然也到這裏來了。”
     北隅浪的表情忽然變得危險：“有什麼事等我考完了再說，”他打量周圍，目光又回到典心身上，“你在這裏工作。”不是提問，而是確定的口氣，典心繼續保持他清雅的笑容，看在北隅浪眼裏卻十分不舒服。
     九點四十八分，北隅浪的客戶端調試完畢，他閉上眼睛，心裏斟酌著典心的態度，這個人是他在東京大學的同學，肄業於電子信息學院，他曾經協助過父親的研究，為什麼現在又到了這裏？
     沒錯，這才是北隅浪想問的：
     為什麼你明明無法接受機器鳳凰S的研究，現在又跑到杜家來了？？
     是不是想要報複父親？一片黑暗裏，北隅浪聽見自己的想法陰沉沉地徘徊著，但是很快，黑暗消融了，就像冰雪會消融在春天一樣，北隅浪“睜開”眼，看到了一片美麗的田園，朝陽才剛剛升過茅草房頂，一個個形狀不規則的陶罐排列在土牆下，一條野狗銜著食物晃晃悠悠踱過籬笆，跳到田地裏跑遠了。
     北隅浪費解地“看”著這一切，忽然明白，這個“看”起來非常真實的世界，其實是計算機虛擬出來的全息影像。
     九點五十六分，徐翎背著倪安之來到魔都大學校門前，一輛早已等在那裏的淩誌打開車門，兩人鑽進去。
     九點五十七分，距離考試開始還有三分鍾，倪安之終於在駕駛員的位置上看到了暌違已久的大哥，杜石淙。
     微微卷曲的鬢發貼著耳根，修飾出冷峻的側臉線條，精心打理過的西服襯衫黑白分明，包裹著他寬闊的肩背，淺棕色的小臂從潔白的袖口伸出，修長而有力的手此刻放鬆垂在手動檔上，尾戒一點泛著金屬微光。
     倪安之覺得氧氣都被這個人吸走了，他的目光隻能在窒息中追隨著他，盡管他隻露出了一個背影。
     “……大哥？”
     倪安之的尾音淹沒在發動機轟鳴中，這是一輛經過改裝的淩誌車，它自由地穿過校園中的大街小巷，來到位於坡頂上的球型建築前。
     “不要讓我失望。”杜石淙說。
     九點五十九分，倪安之被徐翎拽進考場，麵對滿地的“棺材”，倪安之終於從杜石淙的聲音中回過神來。
     “等我啊！”徐翎朝躺在“棺材”裏的倪安之揮揮手，轉身離開了考場。
     整點的鍾聲響起，校園內高聳的西洋鍾塔將仿真度極高的電子銅擊聲傳向四麵八方。
     杜石淙：“所以你沒告訴他你會出現在比賽中？”
     徐翎訥訥抓頭。
     典心和其他工作人員確認客戶端全部啟動成功，他一個人離開考場，按照約定來到球體的頂端，這裏是巨型機主控室。
     計算機所所長正在給一個中年男人講解屏幕上顯示的各個區域。
     講解完畢，所長正好看到典心來了，十分熱情地向中年男人介紹了他的得意門生：“小典啊，東京大學畢業的，來，過來認識一下，這位是武學院的杜院長。”
     說到武學院時，典心發現所長眼底流過一絲不屑。
     典心十分擅長觀察這些細節，在計算機領域，這也為他贏來了“電子處女”的美譽，當然，他的同學們通常是這樣使用這個雅號的：“看，老處女又來了，最喜歡當麵糾正人家的錯誤了，顯得他特別能似的。”
     典心比別人多看到的細節總是會給他帶來災難，所以他學會了視而不見。
     這麼一來，他回到中國後認識的這些人都認為他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好同學、好朋友、好學長。當然，所長之所以會這麼看重他，就是因為他總會主動配合所長的私心，這在史書上是對一個大臣最高的評價：應對稱旨。
     典心知道，在現代學科建設基本成熟的狀況下，魔都三大學院——科學院、經學院、藝術學院——之外又增加了個莫名其妙的武學院，讓大多數基礎學科的教授們嗤之以鼻，武學院是個什麼東西？它有足夠龐大的基礎理論嗎？它有促進社會發展的事業崗位嗎？它能帶給畢業生什麼？又能帶給魔都大學什麼？
     不過這些都是領導層需要頭痛的問題，典心隻是一個小小的學生，他隻要聽命行事就行了。
     典心在杜一衷院長旁邊坐下，為他講解通告係統的發布效果：“它會直接將影響呈現在用戶的視網膜上，也就是說，一個通信窗口會出現在用戶眼睛上，無論他的目光看向哪裏。……是的，一開始肯定會不習慣，”典心笑了一下，“不過在這場考試裏，信息窗口隻會出現三次，第一次是考試任務發布，第二次是考生失敗或成功通告，第三次是考試結束。”
     杜一衷好奇：“怎樣算失敗呢？”
     典心發現杜一衷始終是像和朋友交流一樣，對他沒有居高臨下的感覺，他在心裏提高了警惕，因為曾經也有一個人這樣對他，而那個人害得他沒法在東京大學讀下去，不得不改名換姓來到中國，他寧可所有人的惡意都直接擺在臉上。
     典心微笑著說：“犯規或者死亡。當然，死亡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而是遊戲裏的人物受到了足以至死的打擊。”
     杜一衷接著問：“會有痛感嗎？”
     典心：“不會，如果受到傷害，會產生一種麻痹效果，根據受傷程度的不同來調節身體狀態，也就是說，如果腿斷了角色就不能再跑步，但也不會覺得痛。”
     杜一衷恍然，這次他的語氣帶上了敬意：“聽說這個係統的開發你也有分？小同學，你很厲害啊！”
     典心等著他說“不愧是所長的愛徒”，然而他卻沒說。
     表揚是針對典心個人的。
     典心不由自主露出一個微笑，接著他看到所長的臉黑了，他趕忙說：“我沒做什麼，都是所長教我的。”
     所長笑：“你看這孩子，就是這麼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