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一輛毫不起眼的淩誌車裏彎腰出來，身上穿著毫不起眼的黑色西服，腳下踩著毫不起眼的黑色皮鞋，這身商務裝穿在他身上，卻瞬間有種領銜法國T台秀的感覺，然而一個T台的職業MODEL，卻又無法演繹出如此的——自信。
     是的，這是一種極端的自信，自信到無需張揚，因為張揚本身就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衣服剪裁得體，沒有什麼花樣，襯得他肩背挺拔，身姿倨傲。
     他生來有一個名字，叫杜石淙，這意味著他必須背負整個家族的榮譽和責任。
     這不僅僅是一個約定，它是父親的意願，最後變成了兒子的本能：
     守護杜家。
     從鳳儀堂到米勒教授的實驗室需要三十分鍾的車程，這兩個地方都不在城市裏，卻遙遙影響著許多城市的未來。
     鳳儀堂代表杜家的最高權力中心，是宗主的象征，除此之外，它還牽扯到幾支股票的升降以及幾個私人圈子的往來。杜家早已不是當初簡簡單單的精神武學研究所，它的觸須伸展到各行各業，而其中最為政府重視的，就是人工智能領域。
     提到人工智能領域，必然繞不開一個姓米勒的德國人，1960年生，海德堡大學生命科學教授，主攻腦科學，2004年與杜家大少杜一鳴——即杜石淙的父親——初次接觸，在科研活動中，兩人結下深厚友誼。
     兩年後杜一鳴去世，杜家全體成員被禁止出席他的葬禮，那個下著小雨的黃昏裏，隻有一個留著褐金色大胡子的德國老頭撐著一把黑傘，默默參加了葬禮的全過程。
     人的壽命會有終結，科研活動卻不會因此結束。杜一鳴身敗名裂、蕭瑟離場後四年，他的兒子重新回到這個冷漠的杜家，在眾多複雜的目光中，重新承擔起與米勒教授合作的重任，為此，除了繼承人應當接受的繁重訓練之外，杜石淙還自修了海德堡大學生科與腦科兩個學位，達到碩士研究生畢業水平，他目前跟隨米勒教授攻讀博士學位，介於他優異的表現，杜家眾人終於收起挑剔的斜視，而開始接受這個順序第一繼承人了。
     杜石淙修長的手指滑到眉間，那裏留著兩道豎痕，他英俊的外貌也因此常常給人留下有些陰鬱的印象。
     此刻，第一研究室裏，杜石淙用指節扣著玻璃，玻璃後麵躺著一具人形，蓋著白布。
     這不是死屍，而是一具應用了世界頂尖水平的人工智能，俗稱機器人。
     它從日本運送過來，一夕之間擊敗了米勒教授數十年的研究成果，這東西叫“機器鳳凰S”，帶著某種東瀛的詭異愛好，它的身體基本上與真人無二，皮膚摸起來隻會比一般的少年更光滑細嫩，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它都是完美的。
     它會因為主控係統的需要而對身體作出微調，如果主控係統的性格是粗野莽撞，身體就可以調整為揣著八塊腹肌的猛男，當然，用科學語言來說，隻能叫“微調”，因為它不會突變成一頭老虎或半獸人。
     北隅一介攜“機器鳳凰S”衣錦還鄉，某種程度上，已經奠定了他在杜家不可動搖的地位。
     西院的科技狂熱者們認為他的歸來代表著精神武學發展的新紀元即將拉開帷幕，他們希望隆重地歡迎這位神一般的人物，而對當年北隅一介主動拋棄姓氏、叛出杜家的行為隻字不提，他們認為北隅一介應當是杜家努力拉攏的對象，為了得到他的技術，杜家應該把宗主的位置給他騰出來。
     相安無事的東西兩院因此產生矛盾爭執，相持不下，最終以北隅一介高風亮節，決定把“機器鳳凰S”拿出來與米勒教授共通進行主控係統研究，條件就是讓北隅浪獲得繼承人資格，與杜石淙公平競爭。
     這件事杜家現任宗主杜一塵已經答應，東院對此不以為然，他們認為杜一塵和稀泥的水平日漸增長，但肯定是不會把宗主之位讓給“外人”的。西院則對此表示不滿，認為杜一塵的誠意還不夠，至少沒有他們的北隅大神那麼誠懇。
     杜石淙望著白布下的人形，心中思緒萬千，北隅一介貌似寬宏大量，實則交給他們的這個東西，與死屍無二。
     沒有主控係統，再完美的身體都是空殼而已，靈魂，在哪裏呢？
     就像建立動態網頁卻沒有數據庫，編織神經係統卻沒有電信號一樣，“機器鳳凰S”再完美，也隻是一具完美的屍體。
     北隅一介這時候把這件東西交出來，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再無法前進一步了，主控係統的研發必須依靠米勒教授的技術。
     他這一招棋下得很妙，說得好聽叫將欲取之必先與之。
     這時候，身穿白袍的米勒教授從實驗室裏出來，他抬起鋒利的藍眸，看了一眼杜石淙。
     隻要進入這個實驗室，就不能再想科研以外的事，杜石淙知道。
     他閉上眼睛，讓腦海中紛雜的思緒慢慢沉澱，再次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
     持續四小時的實驗完畢後，杜石淙沉著一張臉出來，看不到他絲毫的喜悅或疲憊，他的助手——也是米勒教授的研究生之一——馮嚴則追在他身後，問這問那，因為方才，他們為期10天的指令測試終於有了一點突破。
     馮嚴總會令杜石淙想起小時候那個綴在他後麵的小尾巴，不過小尾巴一向很安靜就是了。
     小尾巴有一雙清明的眼睛，他用這雙眼睛表達自己的各種感情，如果不仔細觀察，也許就會漏掉他和你的交流，大多數小孩和大人總是粗心的以為，這個安靜的孩子有點自閉。
     但是，杜石淙到達山村小學的第一天，就發現了小尾巴的特別之處。
     小尾巴就像資料上說的那樣，記憶力超過常人，隻要被他看過一遍的東西，基本可以一字不差地默寫出來。
     這為他贏得了“好學生”的名號，也為他帶來不少麻煩，因為優異的成績和目中無人的態度。
     他總是說：“隻要背下來就好了，這沒什麼難的。”
     無論誰問他題，無論問他語文數學外語，他都是這麼一句。
     這樣的回答隻會激怒提問者，好像他們是白癡一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杜石淙曾見過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圍住小尾巴，逼他把口香糖吃下去，剛從他們嘴裏吐出來又在地下滾了泥的口香糖。
     仿佛到了21世紀，信息社會讓更多的少年兒童熟練掌握了各種低賤的手段，尚未成熟的心智加上邪惡，為信息網絡回饋了一大批令人發指的新聞，而每天都能看到這種新聞的電腦前的人們，已經對此麻木了。
     信息社會沒有貴族，就像一句俗語，Nomanisaherotohisvalet，仆人眼中沒有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