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雅已經遠去，連背影也是不見，可我依舊執拗地倚著門框而站，眼睛漸漸濕潤，當著她們不敢落下的眼淚，終於可以慢慢地流下，落入地板之間，消隱不見。
    我站了很久，理了思緒，終於準備去尋菊姨，我敲門而入的時候，她躺在一張涼椅之上，吞吐出淺淺的煙霧，深思的模樣。
    見我進來，慌忙直起身子，似乎想將手中煙杆藏匿起來，但目光與我相觸……她知道來不及，隻是隨意放到了桌上，起身而問：“折騰了一夜，怎麼還不休息休息，來找我有事麼？什麼事坐下說吧！”
    我看了她特意讓出的凳，卻故意繞遠了些，就此而道：“扶雅要去伺候湘竹，我便放她去了，相信菊姨也不會有什麼異議吧？”
    “這孩子！”她歎了口氣，又坐落了回去，一番思忖，卻不知她心中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我瞥過她的心事重重，帶過幾股酸味道，“怎麼，菊姨竟是不舍得？她毀了清白，你難道還想讓她接客不成！”
    她唇角浮出幾絲苦笑，緩緩而道：“若我要讓她接客，又何必等到今日呢，她從來不是啞巴，難道以為我不知道麼？”
    菊姨說出這番話，倒是教我有幾分吃驚的，扶雅說話之時，唯有我們兩個，可她現在卻說出這樣的話語……於她心中雖有怨恨，但不得也生出幾分佩服。
    我依舊不動聲色地站在那裏，聽她道：“她想回去伺候湘竹，便是回去吧，這孩子……綺羅，也算你我對不住她！”
    我知道我對不住她，可菊姨又為何帶上一個自己……我目光詫異間，她對著我道：“這個謝菊樓，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在沒被發現之前，便是身臨其境的人，也不定知道。就如扶雅……”
    我知道扶雅身上定然藏了我不知道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菊姨，但話語卻依舊是淡的：“那菊姨是否介意，與我說個一個兩個！”
    “扶雅跟了你那麼久，這件事自是要告訴你的！”菊姨苦笑一下，方繼續道，“綺羅，別對我帶過那麼多的敵意，在這裏，我對你的關心絕對不會對碧彥的少，你們兩個就像我的手心手背，傷了誰，我的心都是會痛……所以，我容忍碧彥一次又一次的胡作非為，但於你，我也是有著安排，那個安排，就是扶雅！”
    我如聽笑話一般聽著菊姨如此話語，冷冷道：“一樣對待？那麼你就不會將我推入這樣一個位置，卻又處處維護過她的清白，連前院都不許進一下！”
    話說完，我看見她勉強擠出的笑意難看得猶如哭泣，可她依舊維持著自己的尊嚴，深吸一口氣，仿佛什麼也沒有聽到一般，神色坦然。
    其實，我又何嚐不知道，我此番話語說出，她該多麼心痛，或許正如她所說，她苦心經營過一切，卻全然是反了。我寧願過著一個普通丫鬟的生活她卻硬將我推上花魁之爭；而碧彥向往那高處勝寒她卻處處阻攔她的絢麗綺夢……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皆是晚了，那不歸之路，踏出第一步開始，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無論你信還是不信，於你娘親，我有幾分不甘，所以錯了那麼一遭，可其他，我對你，事事盡心，事事維護，難道你感受不出來麼？也許我要說抱歉的，隻是扶雅，而不是綺羅你，你明不明白！”菊姨說得痛心疾首，仿佛要將她的心掏出來與我瞧般。
    可我不想瞧她的心，我隻是要知道她究竟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語，所以我沉默，再不打岔，聽她又道：“扶雅剛來的時候還小，我瞧著生出幾分可憐，便讓她先去伺候湘竹些日在再準備選個好日子開苞，可沒想到湘竹與她，竟生出幾分情誼，她將她當成自己女兒般疼愛，清醒的時候，竟將自己的絕技教授，我看在眼裏，喜在心上，動了留她做清倌的念頭，可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啞了，不會說話了，便是我假裝不小心將開水潑在她手背之上，她除了咿呀不說分毫……我心裏明了得厲害，這些定是湘竹教授，可我愧對湘竹，不忍拆穿那樣的謊言……而後，我接到了你娘親的信，你入謝菊樓，是個必然，可我假裝不知，隻是讓扶雅將昏迷的人帶回來，這個樓中，我唯有信任她，她心思單純，全然不會知道，一切隻是一個局，她不知道即便她不將你帶入樓中，你也必定會來，所以，當你醒來我捧你做清倌的時候，她會對你歉疚，我便是利用她的歉疚讓她盡心盡力地保護你！她果真將你保護得……很好！”
    我聽著菊姨這番話，不敢去想象若是扶雅聽到事情的真相會是怎樣的神情，我也明白當初我說要將扶雅換掉，菊姨為何會生那麼大的氣了。的確，她是該生氣，整個樓中，隻有她對我是全無保留的維護，可我還那樣不信任她，菊姨是要打醒我！現在我醒了，但卻開始不確定，若是當初我便知道了一切，是否還會將她留在我的身邊，是否從開始就覺得於她是個愧疚！
    “其實你不該跟我說的！”我直視過菊姨的眼睛，對她道。
    她點頭表示讚同：“是啊，我可以不說的，有些秘密，的確是可以藏匿一輩子不被發現，可以隨著我入棺材的！我隻是傷害過扶雅告訴你，對你，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殘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綺羅，你明白麼？”
    我流轉出一些虛偽的笑意，故意點頭點得重：“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思那樣深沉，碧彥她果真，是隨了你呢，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方才升騰出來的希望轉瞬即滅，我知道我言語的殘忍，也相信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定然有著自己的難處，可是這些，就能讓我放下仇恨？就能讓我原諒她？
    傷害扶雅的人，我誰也不會原諒！
    我不會原諒碧彥，也不會原諒菊姨，更不會原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