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要拉我，我卻本能地往後一縮，她一呆，緩緩垂下了手，顯出了幾分尷尬，笑了下緩和，再道：“這個人究竟是誰，不是你我該去管的，便是被你知道了，你又能如何？既然菊姨蘭姨皆維護，你覺得你還能撼動她分毫？隻是於我……”
    她眉心皺了下，深吸了口氣，仿佛思量決定，才告訴予我道：“可還記得蘭苑裏的那件事？”
    我正順著她的話邊想邊疑惑著，她補充道：“就是你被罰關在蘭苑裏那次，我去偷瞧畫作遇上你的那回！”
    記憶匣門打開，我瞥了她一眼，本不想回答她，但看她推心置腹的模樣，猶豫著還是點了點頭。
    她見我點頭了，一笑，繼續道：“那是我去偷藝，我去看畫，也是學畫……大家都以為成了清倌就能安枕無憂，舒舒服服地過活，但我們一個一個，心裏都跟明鏡一樣……那時，也隻有搖闕，就是知道了也假裝不知道……”
    “你究竟要說什麼？”她每次的話都帶過從容不迫，像那山澗溪水，緩緩而流。我卻耐不住性子，打斷於她越來越低微的話音。
    “我想說，大家隻瞧到我們表麵風光，卻不知背地裏要付出多少努力。”搖闕並沒有我的話惱怒，果真話鋒一轉，直接道，“菊姨在人前自是給我們三分薄麵，但這畢竟是菊姨的地方，我們要保住清白地在這生存下去也隻有依附於菊姨，所以，我才會順過她的意，隻為博她一個感激。”
    風吹散一池湖水，那波紋層層而去，推波得悠遠。
    我移開正對著她的目光，無話尋話般相問：“說完了？”
    我抑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所以這三個字說得恍然不曾發生任何事一般隨意。但其中情緒萬千，皆聽在映眉的耳中：“綺羅，處在我們這個位上久了，你便能體會了！隻是這件事，我沒有要傷害任何人，連素弄成這般模樣，也許就是她的命運，事已至此，我能做的，隻是向你解釋清楚！”
    我依舊執拗不去瞧她，隻是咬著牙抑製住自己的情感，但分明聽到了細碎腳步之聲，感覺到映眉的氣息在逐漸離我遠去。我便是知道，她離開了。
    “你就這麼走了？”我不知自己為何要挽留於她，但事實上，我還是出口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如我所料，她止住了腳步：“要說的話我都已經說完了！”
    沒想到，她像解釋一樣留給我這麼一句單薄的話，我看著那淺淺憂慮替她增添而上的嫵媚，她素來給我的高貴之感轟然倒塌。
    “你以為你說了這些我就不會去恨了麼？我依舊是恨，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你！在我眼裏，你就是一個騙子，你說的任何話我都懶怠去相信！”我覺得自己受不了她那樣的泰然自若，分明是她害連素成了那般模樣，可她卻隻是優雅地說出“命運”二字，將所有她該承擔的責任全然卸下！所以即便我信任了她所有話語，卻硬是要說與相反。
    “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我已經盡力，若你執拗不信，我也無法！”可她並沒有著急繼續要向我解釋什麼，隻是背對過我，說出這樣一番話。
    我終於忍不住了，朝著她的背影道：“映眉，你覺得你隻是害了連素麼？那麼搖闕呢？那一日你和搖闕在湖邊說的話，我都聽了個清楚，既然她願意沉溺在她自己的世界，你又何必去點醒？搖闕現在的這副模樣，你不覺得你也有責任麼？”
    她的腳步頓了，可依舊沒有回頭，這一次，甚至一句話都不曾說出口。
    我就站在自己的位置，看著如此的她，等待她給予我答案。很久，她沒有讓我失望，話音傳了來：“綺羅，你覺得那個下毒之人會是誰呢？你覺得她又為何要下毒呢？”
    我往後一退，腳心一個不穩，險些要摔倒。
    “那個人的目標你以為僅僅會是連素和你麼？你們之後，便是我與搖闕，搖闕若一直那樣下去，你覺得會是怎樣的下場呢？”映眉不曾瞧見我心慌之間的狼狽模樣，又問我。
    那一個個問題，我分明回答得出，卻又根本不知何從回答。
    倒是映眉緩和了下，道：“無論你信還是不信，我從來沒有想害過人，我隻是希望自己能呆在這個位上長一點，久一點，不定便能等到出頭的一日！”
    隨後，她繼續往前而去，我問她：“那個人究竟是誰？”可是這一次，她再沒有回頭，也沒有留下一個答案。
    可是有一個名字，從我的心底升騰得越來越明晰。
    我一下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站立在一個地方，四周空蕩，便是伸手想抓住什麼也隻是徒勞。
    我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腦中混沌，靈魂仿佛脫離了軀體，直至廚房前的那一棵櫻樹之前，看著枝繁葉茂之下的人，才漸漸清明起來。
    碧彥與我相背而跪，不曾瞧見到來的我。隻見她雙手合十，一片虔誠，口中喃喃：“櫻樹爺爺，當日盟誓，碧彥句句於心，可為何綺羅她改變了那麼多？我無兄弟姐妹，真心拿她當妹妹相待，可為何到最後卻是她的不信任？櫻樹爺爺，我真的很壞麼？我隻是不想瞧著她受苦，難道那樣，我就變壞了麼……”
    她一句又一句，叩打過我的心……當日種種，她依舊記得，可是我呢？
    我質疑她，在連素相問的時候，在映眉相告的時候，在她為了維護我而頂撞菊姨的時候，我賜予她的，全然是個不信任。
    “碧彥……”她獨自向著那櫻樹傾訴，越說眼淚流得越急，我終於忍不住，急急呼喚她的名字。
    她一驚，當回頭看到是我的當，急急起身，卻是朝著下人房趕去。
    我疾步，拉住她，還不等我開口，她卻先道：“是我錯了，錯在不該維護你！”
    “不！”我慌忙道，“是我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衝你那麼大喊大叫，我甚至還懷疑你對我下毒，我忘記了那一日我們立誓的情形，我更不該將你留在連素身邊替我承受那麼多……”
    “碧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淚花，卻是笑了。
    我知道那代表著原諒，心裏一陣輕鬆，慌忙伸手幫她揩淚。
    她拉住我的手，鄭重其事地說：“綺羅，你理解我了是不是？連素的清倌位沒了，讓我伺候你，好麼？”
    我那樣害怕她再生氣，慌忙點頭，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笑了：“綺羅，我會守護你，永遠永遠地守護你！”
    鼻尖卻是有點酸澀，暗暗決心，我不要她的守護，我要的，是給予她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