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是一種反複無常又不自知的生物，他想道，見對麵的男子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道，“如果你是他，你會原諒我嗎？”這個問題難住了他，他不善於說謊，更不善於用言語傷害別人，一時手足無措起來，好在男子自己解圍道，“是我不該問這個問題，你不必在意。”他抓著腦袋，“呃，至少你爭取到補救的機會，一切……還可以回到從前啊。”
    “不，回不去了，”男子搖著頭，“你和我一個像水裏的魚，一個是水麵上點水的蜻蜓，本不該有任何交集，魚為了能和蜻蜓說上幾句話，離開水來到岸上，已耗盡後半生性命。”他略做思索，大致明白他話裏的寓意，“為了找到我改寫那人的命運，你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男子聳聳肩，“萬事都需付出代價，不過我不知道它具體是什麼？希望你從夢中醒來後能告訴我。”
    他雖寫盡人間悲喜，但其實最見不得身邊人難受，便試著輕鬆氣氛，“哎，我好像還沒答應你吧？”男子一副篤定的樣子，“你一定會答應我，因為—你和他一樣善良。”
    符紙上的奇異字紋漸而模糊，持著符紙的男子的臉也開始出現重影，在“催眠符”的效力下，他很快感到眼皮酸澀，困意泛濫，脖子一歪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晚，透過窗子的橙黃色光線溫柔又哀傷，男子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輪廓有些曖昧不清。他想起那隻來到岸上的魚，最後也不過是窒息死亡，和男子的結局比起來，要幸運得多了。
    他改變了夢境的情節走向，“自己”會一直折騰又樂觀地生活下去，而男子最終遭受一種可怕的酷刑：他失去了見、聞、嗅、味、觸五識，他的五官並沒有損害，隻是失去了“識別”的能力，即他“聽”工地施工音和鋼琴聲，卻識別不出哪個是噪音，“看”到萬千世界，卻識別不出美和醜，真和偽；最可怕的是他的第六識“意識”依然存在，整個世界之於他已變成一片虛無的繁華之地，他卻需要每分每秒感受這無盡的“虛無”。
    男子聽完他艱難的描述，勾了勾嘴角道，“我修行這麼多年，仍是執心太甚，竟動用逆天法術顛倒因果，篡改命運；實在是我佛愚子，道中癡人，最終得這般報應，也算不枉。”
    他沉默半晌，方才開口，“你覺得……值得嗎？”很快便聽道一個輕而清晰的回答，“值得。”兩人一時無語，他起身去開燈，男子看了看手表，誠懇地道謝，“謝謝你。”“沒什麼，”他擺擺手，“我也要謝謝你，你救了我的命，還有，這麼多年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我們算是朋友吧？”
    “當然，”男子微笑點頭，頓了頓又說，“其實，你可以有更多朋友的……試一試吧……”他苦笑，“你知道跟我能這樣跟你保持正常交流，已經盡了多大的努力嗎？其實好幾次我都想躲起來。”“這不是病，不是習慣，已成了我的本能，”他低下頭，“就連草覆蟲也會躲避鹽水選擇清水，何況人呢？”男子溫和地否定他的觀點，“可鹽水會讓草覆蟲水腫，而人在濃度更大的環境中會更快樂……”“不，”他第一次大聲打斷別人的話，“那是對你們而言，對於我隻會更難受或者幹脆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