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鳳兮凰兮亂情迷  第八十六章 悲亢赴死也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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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於她身側的嬴政,一身冷冽纖長的黑衣,迎風烈烈飛揚,宛若一麵威嚴高傲的黑令旗幟,他漆黑幽深的眼底仍幽如深潭,波瀾不驚,似是若她將追月打得半死,他也不屑一顧。她轉頭側目平視著追月瀲灩無方卻冷淡出常的臉容,心中似是翻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一麵對她有十足的恨意,一麵又生出了憐憫同情。
    饒是她的癡蠢作踐自己,她更希望看到的是嬴政過來冷冷地攔下她揮起的掌摑,對她厲聲喝道:退下。這樣至少證明嬴政還是有些愛追月的。然而他卻什麼都沒有做,隻淡淡地負手而立,麵色冷峻,目光犀利,冷靜地注視著高台下方刺客的動靜。
    她緩慢抿唇,苦然一笑,不得不沉下心重新考慮著,追月違心之背叛,以致曉晴樓眾多兄弟喪命,如此大的代價,究竟換得了什麼?
    追月得到了僅是秦王女禦這個有名無實的名份而已,不論是追月還是她,亦都心知肚明,與帝王間又豈會有真正的愛情,即便有,也會被平等分為無數份微薄的愛,你所付出給他的,永遠得不到相應的回報。可追月卻依舊此心無悔,素來貌美女子的命定都是可憎可憐的,今夜血腥之罪又豈可全都歸咎於她,在場之人皆有錯。
    而最大之錯便在於這次暗殺的始作俑者,那個要掠奪王權之人,上位者的權位紛爭又怎是他們這些平凡無官階之人可插足的。而今想想,這個龐大的行刺計劃,經過縝密的深思與布置,早在她踏上秦國之地,便逐一開始執行了。
    這個蓄謀已久的暗殺,無意間竟引出了多少段恩怨情仇、糾葛愛戀,又賠上了多少條無辜的性命。蔚染與她有緣相識、無緣偕老,李生對漸離的斷袖畸戀,明知拒絕卻癡心不悔,後執意仇恨於她;追月對漸離愛之絕望,在執行刺殺中轉而愛上嬴政,對其不惜眾叛親離,一心一意;她與嬴政的若即若離,彼此性格不符、衝突不斷;以及後來牽扯出弘鳳兮、吟風與晚晴的過往,弘鳳兮醉酒後,思念晚晴心切,非禮於她。
    若是沒有這個陰謀,目前為止的一切一切,是否都不會發生。
    她沉下眼睫,攏好衣袖,收起掌摑,斂眸對她的魯莽之舉致以歉意,便徑自走至被強壓跪於地麵的李生跟前,蕭敬死了,至少她要保得住李生才是。
    她低眸,睨著被壓製著垂下首的李生一言不發,思緒纏亂,憶起兩年前身在曉晴樓的種種,有心酸有快樂,時光如梭,過去消逝的日子,轉眼便不複回了,不禁感概萬千。李生流轉著幽厲的眼睛停留在她的臉容上,目光咄咄逼人,看似對她的恨意不減當年。
    她偏過頭,淡笑道:“好久不見了,李生。”
    他冷哼一聲,吐了口唾沫,並不應她。黑騎軍見他對她如此無理,將他狠狠地摁在地麵,又賞了他幾頓拳腳,她搖首打了個手勢,示意停下。
    這時,空中有兩道銳利的目光交錯而來,一道冷冽如冰,一道孤傲犀利,齊刷刷地在掃過她映入火光的麵容後,交彙到了一起,四目冷冷對視,爭鋒相向。嬴政立在高高的樓台上,眯起霸道的眼眸睥睨著下界,陰鷙的目光冷酷無情。蔚染身處眾多黑衣刺客中,冰藍色的瞳孔冷豔如月色淒清,抬眸冷眼凝視著那位高貴孤傲的大秦帝王。
    兩人的目光在夜色下交彙,眼神極不友善,默默無言,無聲地交流著什麼,隨即嬴政冷斥一聲,揮袖離去,蔚染淡淡地朝她望來,也不多言,便退到了月色照不到的暗處,冷冷地立著。這兩人莫名的舉動,她卻看不大明白。
    她上前一步,令壓製李生的黑騎軍退下,那兩名將士互相對了一個眼神,又遠遠地向嬴政玉立的方向望去,隻見嬴政孤傲地長身而立,細狹幽深的琉璃色黑眸中盡是暴戾冷然,兩名將士懾得身子徒然一震,會意地俯首離開。
    屏退左右,見四下無人,她便壓低了聲音道:“李生,今夜你必須降,不論你是真心,還是假意,非得過了這一劫,再尋後路。”
    他冷意笑道:“姑娘,你非要裝得假仁假義,我李生從前如何待你,你會不記得麼?你臉容上這道傷疤,便是出於我之手,你會不恨我。”
    她沉眸想了片刻道:“當然恨,即便容顏雖算不上出眾女子,自然也都不會希望自己的臉容上有招一日會多了那麼一道醜陋的傷痕,但是,李生,也因為這道傷疤,這世上有兩個男人親口對我說過,不在意我的容貌如何,願一生一世與我相伴,這樣,難道我還不夠知足麼?”
    他嗤笑一陣,便道:“姑娘言下之意,莫非還要感激李生不成。”然後陰狠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她的臉容,自嘲地狂笑不止。
    李生的性格因兒時太過苦難受過淩虐,才會變得如此畸形變態,她咬牙切齒道:“縱然你大肚地不在意生死,那你有沒考慮過漸離的感受。你死了,難道他不會痛苦一輩子麼?”
    提到漸離,李生果然來了反應,愣愣地凝視她半晌,才歎息道:“那又如何?”他黯然下目光,心中早已了然,漸離無非是將他當與自己最好的兄弟罷了,但這對他來說並不滿足,他要的是他全部的愛。
    她與他麵麵相對,暗中斟酌幾分,忽而感到脖頸一涼,待她反應過來時,李生已飛快地掠過身子挾持著她,將匕首抵在她的下巴,另一手將她的腰身勒的又緊又疼。黑騎軍見狀立刻拔劍衝了上來,她十分了解李生的脾氣,援兵越近,他會覺得越有威脅,最後一怒之下,會直接了結了她,同歸於盡。故,她沉下臉,淡聲對黑騎軍道:“我沒事,你們退下。”
    李生一愣道:“你就不怕我就此殺了你?”
    她勉強的扯了扯嘴角苦笑道:“隻怕他們上來,我會死得更快。”
    她見他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異色,與她的態度終是軟了一分,便苦口婆心地道:“你也見著了方才蕭敬淒慘悲涼的離世,你也曉得了蝶畫對他的愛慕有多深,那你可曾想象過蝶畫得知深愛之人從此便天人永別,終日以淚洗麵的情景。今生難得的緣分,不論是愛情還是友情,為何要輕易留下遺憾,下一世,或許緣分不再,即使擦身而過,也未必會相識相知。”
    他幽厲的眼眸有了一絲動容,凶狠的表情也逐漸舒緩下來,淡淡的謙遜的麵容慢慢柔和,猶如初次在曉晴樓裏相識他時,那個頸上掛著大白毛巾的熱情好客的店家。
    “你若是在此選擇了生命的終結,這一世與漸離的緣分便盡於此。”她一麵勸說著,一麵仔細地觀察他的麵上表情的變化,李生又變回從前那個溫暖開朗愛耍弄她的溫和男人。說實話,她與李生之間並未有太多情誼,當初與他亦是話不投機,然,做這一切更多的是為了漸離。
    永遠都難以忘卻,那日柔情似水的漸離會有那樣冰冷得無可比擬的眼神,還有,他對她述說幼年苦難生活時的憂傷神情。若是沒有一直對他不離不棄的李生,或許漸離早就無命活至現在,李生對他來說,即便十惡不赦,即便對他存有畸戀,他都不會拒絕他的愛戀。因為,自小到大的依賴,已然是讓他把李生當作了特殊的存在。一種超脫於愛情與友情的存在。
    李生聽罷她的話,無聲地思索了一刻,倏然又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匕首,胡亂地大喊大叫起來,眼底似有極度痛苦的淚意,情緒異常的紊亂中匕首割破了她頸上的肌膚,好在傷口不大亦不深,她掙脫開了他,摁壓著慢慢止了血,默默無語地與他相對。
    他狠狠地跪在地上,拚命捶打著自己的身子,淒慘的愴然淚下,溫和的眼底不盡然是痛不欲生的絕望和痛楚,他揮灑著眼淚,高呼了一聲“漸離”的名字,便舉起匕首狠狠地朝自己的腹部刺了進去。
    她怔仲地愣了半晌,目光凝滯,呆呆地蹲下身查看他的傷勢,那把匕首插的非常深,而且流出來的血液顏色呈現的是這世上最陰暗晦澀的黑色,匕首的雙麵刀刃上,其中有一麵是有毒的。
    她緩緩地握住了匕首的柄,低聲哭泣著:“李生,你這又是何苦呢,你難道不明白漸離的心思嗎,無論你向他索取什麼,他都會應允你的。包括……”
    他輕輕一笑,將食指豎在她的唇前,堵住她將要出口之言,“姑娘,在下何嚐是不明白,但是至少我……不想毀了他的名聲。”他用盡最後的氣力,俯下身對她拜了一拜,蒼白無力的道了句:“一直以來,請原……”最後一個“諒”字都還未來得及說出,他的身子便緩緩地向後倒去,由是他身後並無柵欄,那一抹黑色的身影便像殘破的風箏般,自三丈高台墜落了下去,一聲巨響,腦漿迸裂,血濺三尺。
    這便是李生的一生,龍陽之與斷袖,他最後選擇了自己的離開,還漸離一片自由的天地。可他又怎會知曉,漸離寧願一生為他所困縛,也不願與他天人相隔,不離與不棄說來容易,卻終是枉然。她不自覺地抹了把臉,早已淚流滿麵,為何今夜她必須麵對曾經相識的那麼多人的死亡。
    眼簾微垂,她大抵明白太宸宮龍子初擁,漸離逆其道而行,雖選擇了愛妾椒圖卻未與她行房事的緣由,誰會料到那皆是因為李生。漸離就是人太溫和了,總是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擔憂李生會難受落寞,便執意忍耐,以致落下了一身病患。
    複雜的感情糾葛,落下帷幕,上一世,究竟是誰欠了誰,才換得今世如此的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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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寥之夜,在遙遠的太宸宮上,一襲白衣勝雪的漸離,席於庭院中,迎著清冷的月光,輕緩地擊打著築,那指尖下飛舞旋出的淒愴的音律宛若是在為誰送終,心中驟然一抽痛,他慢慢抬眸望著星空,一顆明明滅滅的流星,飛速的劃過,他閉上眼,淚流了下來,淡淡地道了兩字:“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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