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鳳兮凰兮亂情迷  第五十五章 斷琴之斷情(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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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木遮天,灌木叢生,越往內走,撐天的枝葉就越交疊繁茂,光線也愈來愈微弱。曉晴樓別院的最深處,那裏清幽靜謐,鳥語花香,如同佛堂般聖潔得不知人間煙火,一草一木,肆意生長,如入仙境。樓規規定,無事不可擾,於是此地約有三年未曾有生人踏入,人際罕至。
    她抬起頭,別院的門匾上依然空無一字,曉晴樓大大小小幾處別院,唯有此處有匾無名。據說當匾上寫上字時,便是此院主人下出山之時。
    直至腳下一抹清泉流過,眼前方才豁然開朗,明亮的光線下一位風華絕代的青年男子正寧靜地注視著她微笑,在那裏等待她的到來。
    他大約二十三四,絕美的容顏上蒙塵著一襲白紗,依稀看得清紗下的姿容若西月美豔、錦繡芳華,一雙絕色出塵的美眸水波蕩漾,雖是男子如此蒙紗穿戴,亦絲毫不覺突兀,反而覺得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幽迷離。
    這名絕代出塵的青年男子,安靜地坐於木質輪椅中,一顰一笑皆有憂傷的氣息縈繞在周身,眉宇間散發的光華淡而幽靜。
    如同與他初次相遇那般,他優雅地微笑,示意她過去,淡淡地道了聲:“禰禎,你回來了。”這一次,他卻是用說的,輕柔而沉靜的聲音,淡淡的仿若淌過心間的暖流,輪椅中清雅的男子明媚的光華一瞬間綻放開,宛若涅槃鳳凰般耀眼,刺得她的眼睛失了明。她結結巴巴的道:“司鏡、你……可以、說話了……”
    他風華淡然地與她相視一笑,微微頷首,算是回應。他本就是那麼一個優秀而高雅的男子,卻被一身的殘疾洗去了曆練而高貴的氣質,平添了憂傷與沉默的隱忍。他的談吐均勻緩慢,宛若貴族般的沉然鎮定,卻與吟風溫潤如玉、不怒自威不同,他帶給人更多的是平易近人的溫柔。
    她悄然莞爾,昏厥的半年以來,究竟是錯過了多少事,七年在外的花信一夜之間風塵仆仆歸來,蝶畫一念之間便托付了終身,司鏡短短時間便療好喉道的灼傷,太宸宮急召回了九位龍子,那麼還會有多少是她還不曉得的事。
    “司鏡,蔚染的傷勢如何了?”沒想到此話一出,他風華卓絕的姿容立刻暗沉下來,絲毫看不出唇角還殘留下微笑的痕跡。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慌亂地去拉司鏡的衣袖,道:“蔚染,他不會是……死了……”那個死字,她咬牙了半天,才吐出了口。
    他的袖口被她緊攥得出很多條皺痕,深淺不一,而她的力道卻未曾減去半分,可司鏡依然麵無表情地凝望著莫須有的幻境,他的波光瀲琉的美眸,看不見任何東西,隻深深地歎了口氣:“禰禎,你便權當是蔚染,已死。”
    什麼是權當他已死?雖意義不明,然簡而言之,便是說蔚染他並未逝去,她重新平複下心境,鬆開了他的衣袖,緩緩地道:“司鏡,你說清楚,蔚染他,發生了什麼事?”司鏡轉過臉來,麵對著她,並未多言,隻說了一句:“他在屋裏,你自個去瞧瞧罷。”
    清幽而連綿的琴聲,在略微暗沉的房間裏傳響不絕,她一步一步地走進去,走得不快,但每走一步便變得更加堅定,蔚染並沒有大礙,否則怎會安然地彈奏著琴,隻是那支曲子的音調未免太過淒涼和憂傷。
    屋子四麵的窗戶都緊閉著,他安靜地坐於陰暗裏撫琴,從她的角度隻能看清他微白的側臉,在她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打量他後,可以確定他的身子基本上沒有任何問題,然而為何司鏡又對她提及那麼嚴肅的話題。
    她走上前去,就停在他的身前,他不可能察覺不到她的存在,然他卻始終不曾抬起頭看她。他比她臨行前更瘦了,素來合身的藍色衣裳顯得寬鬆了許多,單薄的料子下分外突兀地顯出嶙峋的骨頭,在她看來,那身衣裳完全隻是套在了一個骨頭架子上。
    她內心一痛,低低抽泣了一聲,慢慢地蹲下來,伸出手覆蓋在了他的手背上,琴聲稍歇,他停下了撫琴,卻沒有更多的舉動。她甚至以為以她們曾經確認下的情意,他至少會反手握起了她的手,含情脈脈地看著她,深情款款地唱著《關雎》,抑或是將她攬進懷裏來一個纏綿不絕的熱吻,然而什麼也沒有。
    他太過冷漠絕情,幾乎令她誤以為她對著的無非是一座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雕像,那雙冰冷地凝視著她的冰藍色的眼眸,陌生的仿佛昭示著他們根本就是毫不相幹的人一般。她瑟縮地取下了覆在他的手背上的手,她迷惘而失措,甚至不知該以何種身份來麵對他。
    當她以為他會是她終生托付的男子時,他卻以一種冰冷傲然的姿態,立在了她的身前,讓她刹那恍惚的以為曾經的身陷難以自拔,僅是她的自作多情。
    “蔚染……”她還是開口喊了他的名字,有點猶豫有點害怕,他是否連應允她一聲,都不願意了。他緩緩地動了動幹癟的唇,說話的聲音很低,她沒有聽清,於是他又輕輕地撂了撂手指,示意她坐下。
    他不再說話,埋下頭,彈指間清澈的琴音又自銀白色的弦下揮灑而出,彈得是一曲《廣陵散》,亦是當日與蔚染相知時,被她批判的一文不值的曲子,其實這首曲子恢宏大氣,她貶低之意並不在曲,而在奏者。
    如今他的琴藝已打破了無心的境界,曆經了沉靜的洗練,更上了一層高閣,真正的將《廣陵散》的意境淋漓再現了,天下之大,琴藝比蔚染勝者,估計是沒有的。隻令她困惑不解的是,這《廣陵散》所表現的內涵,驚濤拍岸、波瀾壯闊的音律下,細細地講述的是聶政刺韓王的故事,自從蔚染曉得她懂得此曲的含義,便不再彈及,為何又在此時此地,對她再次奏起。
    她似曾記得他說過《廣陵散》乃是他的一位友人所作,並未對外流傳,故當他見她對此侃侃而談時,眼底浮現了佩服之色。而吟風失蹤後,她憶起了甚多的往事,其中之一便是,教與她這首曲子的人,是吟風。
    現在想來,不免生生後怕,吟風他為何要教與她《廣陵散》,而非其他,他在成為她貼身侍衛的時候,是否便為往後操控天下大局安排好了一切,而她,無非是他在博弈中的一枚極其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一步一步地將她推向眾矢所指的深淵。
    先是交予她一切必須的技藝,比如武學,可求自保;比如《詩經》,卻是漸離所偏愛;比如《廣陵散》,卻與拒人於千裏的蔚染輕而易舉地交心。出宮以來,她的一路未免太過順利,漸離的拔刀相助,蔚染的不離不棄,甚至在囚牛殺盡她的關頭,出手阻擋,而這有一半以上來自於吟風精心策劃的安排。
    魏國長公主出使秦國的日子,是吟風定下的,當日他率領黑衣人攔截車馬,又佯裝被漸離所傷而逃離,天底下哪有那麼剛好的事,荒原之大,為何偏偏在那兒會遇見漸離,又所幸被其相救,這令她不禁懷疑,一切早都是吟風算計好的。
    他的城府到底深到了何處,一步一步引導她走出魏皇宮,進了曉晴樓,在她中了暴雨梨花毒後,置她不顧,便是算準了司鏡會出手相救,而後裝出孱弱的模樣與她相會,對她下了迷藥,然後又不辭而去,將失蹤的所有矛頭都指向了她,以致她差點被囚牛所殺。但是她還有利用價值,必定不能死,故他算準了蔚染若是對她動了心,便會誓死替她受罪。
    好可怕的男人!心思縝密、精確安排若此,這世上還有誰人能及。
    再而對外界隱秘的放出風聲,說自己身在鳳兮閣,囚牛便別無選擇的被其誤導以為他被弘鳳兮所囚禁,再逼她進入鳳兮閣,一步一步,都在吟風的掌控之中。而那日弘鳳兮提及他敬佩的人為纖華時,反應並未怪異,也就是說,弘鳳兮根本就未對吟風不利,囚禁他什麼的更是荒唐之極。
    此時,吟風若不是在鳳兮閣奉為上賓,便是身不在鳳兮閣。然而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畢竟弘鳳兮提及過那日她被秦王杖責幾欲不治之時,幸得住在他府裏的神醫。吟風用毒手段陰狠,對於醫術的造詣也是很深。可怕的念頭油然而生,那個神醫,會否指的便是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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