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莫靜塵待過的那間廂房，一股濃濃的藥味蓋過了金猊銅爐裏嫋嫋升起的香煙。燕卿端著藥碗，輕輕走到床前。床上的人還在昏睡，羊脂白玉般的臉上染上了病態的嫣紅，無端顯出幾分讓人愛憐的味道。漆黑的眉微微蹙起，好像夢中仍在糾結著什麼，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撫平他的眉梢。
    燕卿喚了兩聲“王爺”，莫靜塵沒有動。燕卿想伸手去推他的肩膀，還未觸及他的身子，就聽他發出一聲喃喃的夢囈：“素顏……”
    燕卿的手僵在半空，他呆呆看著莫靜塵的睡顏，隻覺得嘴裏發苦。一個癡情若斯，用自己的一生去守候一個逝去的夢；另一個固執若斯，得不到就想盡一切辦法去占有、去掠奪。莫靜塵與參橫，他們倆究竟誰比誰更傻？
    還有一個人，他隻能默默在旁邊看著，心痛若斯，卻隻能把眼淚往肚子裏流。
    “夕兒……”那人又發出一聲模糊的低喃。
    燕卿閉了閉眼，感覺眼角有些濕潤，他用力吸口氣，對自己露出一絲微笑。然後伸手搭到莫靜塵肩上，輕輕搖著：“王爺，王爺。”
    莫靜塵的眼皮動了動，一點點抬起，眼神是茫然的，沒有焦點。慢慢睜開眼，慢慢看清眼前那張俊秀的臉：“是你，燕卿？”
    “是我，王爺，你發燒了，燒得很厲害。我已請大夫為你看過，還熬了藥，我扶你坐起來喝藥吧。”
    “燕卿，你不必親自照顧我。”莫靜塵看著他，目光柔和，想要對他笑，卻覺得疲憊不堪，聲音微弱地道，“你不是仆人，而我，隻是個囚犯。”
    “不，王爺，你千萬不要這麼說。”燕卿低下頭，聲音裏有一絲哽咽，“燕卿雖然身份卑微，可也算是大王的人，王爺是大王的妻舅，燕卿自當奉為兄長。隻要王爺不嫌棄，燕卿願意服侍。”
    莫靜塵暗暗歎口氣，聰明而敏感的少年啊！第一次說將他當成未來的王後，所以甘心伺候他。遭到反對，現在又說他是大王的妻舅。可是他自己，總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地位。他難道不知道他是多麼善良、多麼讓人心疼的人麼？
    “燕卿，你在我心目中一點也不卑微，你比那些地位尊貴的人高貴得多。”莫靜塵的聲音更加柔和，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的幼弟，“以後再不要看輕自己，好麼？”
    他慢慢撐起身來，燕卿連忙用枕頭靠在他身後。莫靜塵扶了扶額頭，讓自己定定神：“我吃藥，你喂我吧。”
    燕卿欣喜地把碗湊上去，看他大口吞咽著那些又苦又澀的藥汁，想是喉嚨痛，每喝一口就微微皺一下眉，卻始終一言不發。
    莫靜塵從來沒有喝過這麼苦的藥，吞咽下去後惡心得想要吐出來，捂著嘴咳了兩聲，連連喘息。燕卿伸手撫著他的背，為他順氣，另一隻手拿了冰糖喂到他嘴裏。
    莫靜塵緩緩舒口氣，終於成功地向他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燕卿。”
    “王爺昨晚受了寒，怕要休養幾天才能動身。大王知道後也很著急，隻是他現在有事在身，不能過來看你……”燕卿囁嚅著為參橫解釋。
    莫靜塵苦笑：“他來不來，與我何幹？”
    咣當一聲，房門被一腳踢開。參橫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好像要滴出水來。燕卿嚇得手一抖，幾乎把那隻空碗摔碎在地，連忙把碗放在床頭的櫃子上，閃身退過一旁，恭敬地垂首，叫了聲：“大王。”
    參橫用冷厲的目光掃了他一眼，大步走過來，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莫靜塵。莫靜塵疲憊地往後靠了靠，淡淡地看著那雙像要吃人的眼睛，默然無語。
    參橫伸手，攫住莫靜塵的下巴，感覺觸手滾燙，他微微一怔。再伸手撫到他額頭，莫靜塵不閃不避，好像當他不存在。參橫暗暗咬牙，這個動作令他嘴角的肌肉有些扭曲，麵上的表情便顯出幾分猙獰的味道。
    可是看到莫靜塵虛弱得好像隨時都會化成水的模樣，他滿肚子火又無處發泄。僵立半晌，回頭瞪著燕卿，問道：“大夫怎麼說？”
    燕卿看看莫靜塵，再看看參橫，小心地回道：“大夫說，王爺身中‘抽絲’之毒，精力、氣血俱損，人本來就很虛弱。若是再受刑罰，恐怕禁不住便要去了……”見參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燕卿有些畏怯地低下頭，“若是大王想要保住他的性命，以後再也不要折磨他了。還有，可適當給他服一些‘抽絲’的解藥，讓他稍稍恢複一些元氣。否則，毒藥在體內浸淫日久，恐怕到最後神仙都難救了……”
    參橫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莫靜塵，卻發現莫靜塵已經睡著了，微微張著唇，純淨得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
    這時候的他，哪裏還有半點戰場上淩厲的鋒芒？連自己在他身邊他都能睡著，他的身體已虛弱到什麼程度？
    參橫的目光閃了閃，眼裏露出十分複雜的表情，然後慢慢扭頭，看燕卿一眼，冷哼道：“你對他很關心？”
    燕卿柔順地微笑：“他是大王喜歡的人，將來要當西盍的王後，燕卿自然把他當成主母來尊敬。”
    參橫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你倒很會揣摩孤的心思。”
    “燕卿不敢。”
    “隻是，你不妒忌麼？”參橫挑眉，用審視的目光看燕卿。
    燕卿抬頭，明淨的雙眸中沒有半點掩飾，隻是那麼忠誠而坦然地看著他：“燕卿自知身份，從不妄想乞求，隻要能服侍好大王，燕卿就心滿意足了。隻希望大王與王爺早日修成正果，讓西盍多一位賢德的王後，也讓西盍與大胥百姓免去一場無妄之災。”
    參橫微微一怔，有些動容地看著燕卿，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柔和：“好吧，你留下來照顧他。稍後孤讓人送一點解藥過來，你先給他服下，讓他恢複一點體力。”然後語聲沉下去，“孤不會讓他就這麼死的，他還沒有向孤低頭。”
    燕卿躬身應是，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喜悅多一些，還是煩惱多一些。
    他倆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莫靜塵的眼皮微微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