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離別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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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爺的回信來的很快,但蕭政恒的身份隻對很小一部分人公開。
    駱冰昕原想譏笑地看著一向自視甚高的顧鬆弈對著小皇帝三跪九拜,假裝不知情。卻不幸被顧鬆弈納入可信任人的行列,陪著他一起假裝恭敬,還有一個可憐人就是文硯了,被蕭政恒的身份給徹底嚇傻了。他隻以為他許是個公子哥,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是當朝天子。細細回想自己過去可有得罪了他,唯恐一個不慎被搬走了腦袋。
    省略了一些無需外人得知的秘辛,隻稱奉六爺指明,暗中護送殿下回京。文硯雖覺有些蹊蹺,卻也不多話。皇帝依舊是仆人打扮,外敵仍在,過早暴露了身份,隻怕會有危險。年紀雖小,蕭政恒卻還是有著自己的考量。
    他想著一回京便要用盡一切力量將顧鬆弈收為己用,不僅僅是他富可敵國的財力,更重要的是能留一有用之才在身邊,他方有可能扭轉乾坤。於是便常常尋找機會與他攀談,一來是要加深感情,二來則是想從中發現他的軟肋。父皇在世時曾教誨過他,用人切莫用無軟肋之人,這樣的人,生生死死無所牽掛不容易牽製、難以掌控。要想用好一個人,必先尋到他的軟肋,並掌握手中,這樣方可令其聽令而行不敢造次。而另一方麵,回京之後必然是要去見六哥的,雖為手足卻一直少有接觸,外界都說六王爺放浪形骸,不拘世俗,在家中豢養了不少優伶,但朝中有不少官員都十分傾慕六哥的才情和能力。他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麼父皇會將王位傳給他,而不是六哥,畢竟,無論是哪一方麵,六哥都要勝過他許多。這隻是他心裏的不解,不會告訴任何人。
    幾日相處下來,對於顧鬆弈的為人,大抵是個謙恭有禮卻也精明狡詐的人。既有文人的灑脫謙恭,又有商人的狡黠機敏。若說軟肋,大概就是對親友的眷顧吧。他似乎對家人極好,對顧府極為重視,對他的未婚妻也極為疼愛。也正是因此,蕭政恒對他更為放心,他越是有所顧戀,他越是能放心將他用作自己的良駒戰馬。
    將手頭的工作逐一安排下去,一個完整的顧家幾乎就被瓜分為了各個小勢力。每個分行的負責人皆不姓顧,來自天南地北的人,隻要有能力就能爬上管事一職,顧鬆弈素來是唯才是舉,隻要有能力,不管出身如何,都將委以重任。以未婚妻的身份纏住他陪她參與各項商行會議,讓駱冰昕發現,各個分行的主導權都在各個負責人手中,看似旁係眾多的顧家,其實隻是充當一個掌舵人,走在最前方,帶領整支船隊前行。雖握有實權,但從不見叛變,是因為眾人早已看透,與其你爭我奪,兩敗俱傷,不如歸在顧鬆弈旗下,聽憑他指揮。顧鬆弈手中掌有朝廷特批的專權,無論身處何種商業競爭中,都有著絕對的優勢。
    這個男人對金錢權勢似乎極度麻木不仁。偷瞥了一眼正在安排日後行中一係列事物的顧鬆弈。平素雖極為慵懶,看似漫不經心,但在處理事物之時卻是心無雜念,果敢利落的。正是有了這份能力,才能將一切都處理的遊刃有餘。雖掛著全國首富之名,卻從沒見其鼎鐺玉石,棄擲邐迤。他的生活過得極樸素,顧府更是單調得令人吃驚,恍如失了心,空蕩蕩的,讓人獨處時會覺得腳底竄起寒意,直逼脊梁。
    “你的錢都用在哪了?”回府路上,她特意問道。
    “都用去購置兵車器械和糧餉了。”
    “說笑了你。爺才不急於一時。”
    “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一期何遠矣,養兵是眉睫。”這次倒沒有開駱冰昕的玩笑,他極認真地做了回答。“不然你以為我將錢花在了何處?”
    “你不是個守財之人,錢於你是真真的糞土了。我以為你去接濟百姓了。”
    “那是六爺該做的事,我隻是一介商人,得不得民心於我又有何幹。”他一聲冷笑,眉宇間透著不屑,這樣的神情,甚少得見,稀有的就像是做出來的假象。“人各有命,無力扭轉自己,就隻能匍匐乞討,受人輕看。”
    “你的心怕是冰做的。”她吸了一口涼氣。“爺尚且疼憐無依無靠的寡婦幼兒,你卻如此輕賤他們。”她的確也不是什麼心善之人,別人生死她一向不在意,但不至於像顧鬆弈一樣能露出鄙夷的姿態睨視被壓迫在底層的百姓。
    “我同你開玩笑罷了,怎麼你就當真了。”忽的大笑,把駱冰昕徹底蒙住了。“你去問問六爺,或是朝中各地的官員,每年賑濟災民的銀兩有多少是由我顧府承擔的。”似是心情極為暢達,他加大了步子,越過駱冰昕,走在了前麵。
    “……”原想發怒,但望著那漸漸融於人群中的身影,忽而又覺得悶得慌,心裏有似曾相識的情緒被勾動了。她咬了咬下唇,又跟了上去。
    “你覺得這天下社稷究竟是誰在撐?”他漫不經心地忽然問道。
    “各司其職罷了,少了誰,這天下都難成天下。”
    “如你所說,商人掙錢,農民務農,將士出征,謀臣出計,君王統領。隻是即使這樣,依然有著貴賤之分,而農民不過是被君王拴在農田上沒有反抗力的家畜。商人卻能憑借一朝富貴,疏通權貴,私斷專權,可是君王卻還口口聲聲說著重農抑商,不是可笑嗎?”
    “你是怨被壓迫的百姓,還是怨無能統治的君主。”她壓低嗓音,難得見他多話,卻像個憤世嫉俗的書生,忍不住問道。
    “何必怨,那不是我該操心的事,底下的人,上麵的人,要怎麼活,與我何幹?這天下的一切與我又有何幹?”他看她一眼,隨即有轉過臉,大步走開。
    “你……”莫名的,她捂住自己的心口,一陣恍然。竟然感覺不到……感覺不到……
    和他一樣的感覺……在心口的地方,莫名空虛。
    走到顧府門口,顧鬆弈停了下來,他回身看著駱冰昕,笑著問道,“你這是要跟到何時呢?”從清早起,她就跟著他各處跑,旁人隻覺得兩人過分親昵形影不離,卻不知這隻是變相的監視。“我以為你們在顧府已經安排了足夠的眼線。”他略顯無奈地歎氣。
    “我和他們不同,我隻做我想做的。”
    “也就是說你以後無論做什麼都不值得驚訝是嗎?”
    “我想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驚訝。”
    “嗬嗬……”他笑,笑的聲音暖暖的,幾日相處,駱冰昕知道這是他真心的笑。“好了,那麼接著我要去一個女子不宜去的地方,你還要跟著去嗎?”
    “第一花魁都被我帶回來了,你還去妓院做什麼?”
    “看來佛堂清淨地,果然不適合你去。”他惋惜地歎了口氣,在她微怒的瞪視下,搖了搖扇,笑著走開了。
    “這隻死狐狸!”輕哼一聲,她轉了個身,決定先去市集逛一逛。她才不想現在回客房,去看翠雨一臉的苦相和無聲的質問。那種麻煩的問題就統統交給顧鬆弈的得意門生文硯去辦好了。心中雖是這般想,卻還是忍不住又盯著那背影離去的地方呆愣了片刻。
    那是去佛堂的地方吧。
    與世隔絕,佛堂依舊保有著它的清淨,無論府中發生著何事。一來是地處偏僻,不是對顧府熟門熟路,實在也找不到這個地方,二來則是顧鬆弈並不允許他人私自進出佛堂。
    他站在佛堂門口,並沒有走入,隻是隔著木門,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什麼也沒有說,又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去。
    而在他離開之後,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老者佝僂的身軀,跨過門檻,蹣跚走至翠竹旁,微微踮起腳尖眺望遠方。那道身影早已離去,眼淚從眼眶滑落,滾過滿是皺紋的臉,落在顫巍巍的手上。嘴上嚅囁著,終究是萬語千言,皆化作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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