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3）
    音闌完全不知道他隨手寫的一闋詞在東宮引發多大的轟動，甚至因此即將性命不保。次日醒來見桌上幹幹淨淨，以為被宮女收拾掉，也沒在意。
    他去皇後寢殿有些遲，甫一踏進去，就感覺到整座宮殿煥然一新，從灼華閣搬來許多盆栽裝點，皇後正站著梳理幾株珍貴的君子蘭，昨晚的陰霾一掃而光。宮人們也個個喜氣洋洋。那樣子倒像有貴客要降臨似的。
    他疑惑地望向碧蓮，碧蓮俏皮地向他眨個眼兒，故意賣關子，他也不好問，暗想不管是誰都跟他無關，在屏風前坐下，主動承擔起煮茶的任務。
    皇後嗜茶，屏風下常年置藤編桌椅、朱砂茶具，再擺幾盆老梅蒼鬆，儼然是個小小茶室。
    他心無雜念，卻抵不住宮人們投在身上的異樣眼神，一邊用第一遍茶水燙洗著五套茶具，一邊琢磨，到底是誰要來？趙靖？大家不會給他這麽大排場。趙宸？皇後沒必要這麽高興……放眼宮廷，除了當今皇上，還有誰能讓皇後一幹人如此期待？
    他突然想起一個人！心中一緊，手上一抖，茶碟立著掉在地毯上，骨碌碌滾開去。恰在這時，殿外太監高唱：
    “太子駕到——”
    “睿王駕到——”
    “三皇子駕到——”
    頭一聲在他腦中炸開了花，讓他有一瞬眩暈，甚至忘了去撿茶碟子。偏偏，那惱人的東西竟正好滾到掀袍而入的三人中最英挺卓然之人腳下，躺好不動了。
    所有宮人看得清楚，俱都忍俊不禁，趙靖則毫不客氣地咧開嘴巴哈哈大笑，“音闌，你就是這麽迎接太子哥哥的啊？真是……真是好奇特！”
    他窘迫到極點，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巴望著哪個宮人能把那鬼東西撿回來，卻沒一個動彈。但是要他主動走到那人身邊去，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的。
    這尷尬並未持續多長時間，等宮人行完禮，那人竟屈尊降貴親自撿了起來。
    隨著他越來越近，音闌感覺所有感官都被截斷了，身心所能感受到的隻有這個人，熟悉的、熾烈的、強勢的氣息，迫得他幾乎站不穩。
    近半月未見，趙擎隻是用自認為最溫柔的眼神愛撫著他，卻讓他嚇成這樣，隻得退開一步，把茶碟丟到桌上。
    這時，趙宸趙靖跟皇後走過來，在竹編藤椅上落座。趙擎也隨著坐下。
    音闌這才緩上一口氣，動作麻利地忙活起來。等茶水煮好，濾入紫砂壺。他想著睿王是客，應該先給他沏茶吧？還未起身，趙擎的眼神突然直直射來。音闌輕易就讀懂他的意思，心裏無奈，連喝個茶也要爭，這人真是……隻得先給他沏茶，等他執起小杯，輕嗅片刻，後抿唇淺嚐，露出滿意神色，這才敢去伺候別人。
    四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音闌則守著茶爐坐在一邊，這才有功夫想半月疏離這人為何竟突然來了……到底來做什麼……
    這時，有禦廚房的宮人來討示下。皇後轉向睿王道，“王爺也留下用飯吧。”他已在鳳舞宮留過好幾回，是以皇後用的是肯定語氣，但他卻拒絕道，“不必了，府中還有事，宸要先走一步。”說著就站起身。
    音闌注意到平時最健談明朗的睿王爺今日似乎有些異樣，話沒說幾句，臉上招牌式的笑也沒出現。
    三皇子趙靖跟著起身，嬉皮笑臉道，“我去送大皇兄！”一副懷著小詭計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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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桌上，趙靖顯得沉默，出去送趙宸時的嬉皮笑臉已經不見，一邊吃一邊發呆。但除了音闌，其餘兩人都未發覺。趙擎與皇後多日未見，有許多話要說，心思都專注在談話上，聊著聊著，自然而然就聊到壽宴上。
    皇後愁容又現，憂心道，“擎兒一個人應付得來嗎？不如讓靖兒幫幫你？”
    趙擎還沒反應，趙靖突然從座位上一蹦老高，高興道，“好啊好啊！”趙擎幾乎是凶狠地瞪他一眼，直接拒絕道，“用不著你！”
    趙靖大叫，“母後都這麽說了，怎麽用不著我？一定是你故意不給我機會！”
    趙擎軒眉微蹙，音闌看出他不高興了，果然，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沒有溫度，冷道，“你整天無所事事，除了吃喝就是玩樂，還會什麼？有功夫就多去幾趟上書房，別想這些不該想的！”幾句話說得趙靖麵皮紫紅，一摔筷子跳起來，怒指他道，“我好心幫你，你竟然不領情！”
    皇後沒想到一句話竟引來兩人大吵大鬧，拍著桌子道，“好了，吵什麼？靖兒，坐下！”
    趙靖卻踹翻凳子，大步衝出殿去，飯也不吃了。
    本來因為趙擎的到來，整個鳳舞宮上下喜氣洋洋，這樣一鬧，氣氛沉悶下來。皇後望著二兒子負氣離去的背影，深深長歎一聲，又看了大兒子一眼，終是什麼都沒說。
    趙擎沒事人一樣，繼續慢條斯理地進食。
    音闌在旁靜靜看著，不禁有點同情趙靖。趙擎性情冷漠，嘴巴也毒，一直嫌這個弟弟沒出息，對他總沒好顏色。但偏偏趙靖十分敬重他，總希望能得到哥哥另眼相看，現在被這麽說，定然十分傷心。他也隱隱明白趙擎的心思，壽宴之事本就棘手，他隻是不想連累弟弟！
    皇後被擾了興致，又吃兩口就放下碗筷，離席而去。
    音闌這才驚覺飯桌前竟隻剩他與趙擎，頓時毛骨悚然，全身的毛孔都張到最大，想起身離去，又怕任何一個小動作引起他注意，坐著一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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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趙擎就盼著這一刻，極盡溫柔的喚道，“音闌啊……”
    音闌還記得上次坐在這個位置時，這人跟他說過什麼，他說吃好跟我回東宮！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那個地方他是死也不會回去的！
    趙擎瞧著他反應，心中一痛，諸多柔情話再也說不出，舉箸夾了一道他最愛吃的菜放在他飯碗裏，歎道，“多吃點。”
    音闌聽他沒說那句話，暗暗鬆一口氣，卻不敢放鬆，生怕他再有什麼可怕之舉。終究不敢多留，小聲道，“我……我吃好了……”起身要走。
    “音闌！”趙擎緊聲喚住他，許是怕他害怕，沒有上前，隻隔著飯桌定定望住他，道，“不要走，讓我多看你一眼。”
    世上有哪個男子會因為那一眼的貪戀而去請求另一個男子？音闌莫名地心軟了一下，但卻知道這人或許在下一刻就會翻臉無情，變成地獄惡魔。強忍著不看他，疏離道，“太子有要事在身，請盡快回去吧。”說完，再不給他機會，快速離去。
    他驚魂未定，剛打開房門，背後趙擎竟不知何時跟來！他還來不及反應，已被他猛然抱住！
    兩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起，趙擎熱得如火，他卻冷得如冰，他原本就該知道這個人想做什麼從不會去在意別人的感受，在梅林時他還以為他變了，在飯廳時他竟有一瞬心軟！多麽愚蠢！
    趙擎也察覺他的僵硬，但依舊從後環抱著他不舍得鬆手，薄唇在他耳側輕喃道，“音闌，我好想你……”
    音闌心頭一顫，身體愈發僵硬。
    那薄唇在他頰上落下一吻，溫柔道，“我知道，音闌也是想我的……”
    他隻裝作沒聽到。又等片刻，見他仍沒有放開的意思，聲音冷淡道，“太子可以放手了麽？”
    趙擎將他轉過身與自己麵對麵，定定望住他道，“音闌有想我麽？”
    他心裏幾乎想笑，他自己已經下過定論，還要問他做什麼？也不作聲，隻用略帶諷刺的眼神看著他。
    腰上的手臂驀地收緊，趙擎沒有發火，麵孔卻變得嚴肅，道，“音闌，我隻問你，昨晚你有想我麽？”音闌毫不遲疑道，“沒有！”趙擎一隻手快速按在他胸口，意味深長道，“變快了，音闌在說謊……”
    昨晚他憂思百結，滿心滿腦都是這個人，被他突然問及，終有一瞬慌亂，想用謊言掩飾，這個人總有辦法輕易識穿。一時無言以對，眼神也變得躲閃。
    趙擎頗為得意地輕輕道出，“……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音闌，你的心還留在我這裏，我有梅花作證！”
    那綿長的氣息從唇齒間逸出，如一襲輕紗，繚繞著他肌膚，生平第一次，他竟覺得這人呼出的氣息是熱的。這一刻，他望著這人像得到某種神秘禮物的孩子一樣歡快的神情，怔怔失神，甚至沒來得及想他怎麽會知道他昨晚寫的詞……
    直到他的臉越靠越近，他才猛然回神，慌忙推開他，怒道，“你幹什麼？”
    趙擎毫無愧色，一臉理直氣壯道，“闌兒，我已經好久沒碰你了，親一下不行麽？”
    被他如此直白說出，他臉頰不自覺漲得通紅，怕他看出來，狠狠背對他道，“不行，你快走！”殊不知，耳根處胭脂般的薄紅正落入趙擎視線。
    趙擎怎肯放過這豔麗的顏色？快速傾過身，在那敏感的耳側蜻蜓點水一觸即收。
    “你……你……”等他回過頭指責時，那人已跑得無影無蹤，他望著大開的房門，羞惱交加，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