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虧折、斤兩依然，如此三千（2）
    吃過飯後，碧蓮朱閣到裏間給音闌上藥。
    皇後去了側殿暖閣。原本應該跟太子睿王一同離去的菖蒲又轉回來，給側臥在榻上的皇後磕頭，複畢恭畢敬立在榻前。
    皇後幽幽道，“以往也鬧，可沒有這次鬧得厲害。擎兒真的很不像話嗎？”菖蒲話不敢說得太明顯，含蓄道，“那日殿下帶音闌公子出宮回來後，在喬公子那裏耽了三日，可能，音闌公子有些介意……”
    皇後娥眉微攏道，“他在那裏呆著做什麼？”菖蒲吞吞吐吐道，“因為……因為喬公子看太子帶音闌公子出去，氣不過，就跑去跳了湖……”還未說完，皇後麵色霎時變得陰沉，但卻沒有發作。
    美麗的鳳眼盯著他道，“以本宮對闌兒的了解，闌兒絕不會因此就跟太子使性子，其中定然還有詳情！”
    菖蒲抹了把腦門上涔涔而下的冷汗，一時猶豫著該不該坦白。他要是說了，那位性情乖張的太子不剝了他的皮才怪！但這位清明的皇後也不好惹……
    皇後捶床厲聲道，“還不從實招來！”
    菖蒲見這雷霆震怒再不敢猶豫，順溜道，“那三日裏太子對音闌公子不聞不問，也沒有回過太子殿，音闌公子一直睡在陰冷潮濕的下人房，太子雖然知道，卻裝作不知，隻想讓音闌公子主動去找他，但音闌公子卻硬挨了過去，所以第四日太子再送東西的時候，就……就……”
    皇後臉上現出憤怒又驚痛的神色，最終化為一聲歎息，道，“闌兒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又何苦再試探他？那三天正好下雪，怪不得闌兒一直體虛發寒，本宮以為是傷口引起，原來又是他！”聲音轉冷道，“回去告訴太子，等他知錯了，處理好東宮的風氣，再來領人吧！”
    菖蒲心如死灰地去了。
    音闌從屏風後轉出來，臉色除了帶著幾分病弱的蒼白，並無一絲異樣。
    皇後向他招招手道，“闌兒。”音闌走過去，偎在她身邊坐下。皇後撫著他如他的人一樣柔順的烏發，歎道，“這七年來，擎兒對闌兒如何本宮看得清楚，本宮知道擎兒對你是真心的，要不然當初本宮也不會照顧你。闌兒，你呢？你們已經在一起七年，你始終不願跟著他嗎？”
    那感傷的歎息一聲聲歎進音闌的心裏去，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在尚未來得及了解這個世界之前便被強行帶進宮，從此被剝奪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自由。望著東宮上方灰藍的天空，守在那個人身邊的方寸之地，要走什麼路，要說什麼話，要穿什麼衣，從來都是那個人一己定奪，他不過是個牽線木偶，扯一扯，才能動一動。從一開始，願或不願，都不是他可以考慮的問題，因為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選擇的權利！
    皇後不知何時已從榻上坐起身，美麗的鳳眼裏帶著詭秘的亮光，緩慢而艱澀道，“音闌想過出宮嗎？做一個平凡的人，結婚生子，養家糊口。”
    音闌聽到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時，第一個反應就是驚慌失措，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並非趙擎才稍稍放鬆些，但那從眼底深處迸射而出的期冀幾乎灼痛皇後的心。她知道這個少年想過，或許甚至想到怨恨擎兒、怨恨她、怨恨這座宮廷的程度。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公正仁慈的國母，但這一刻才發現原來不過是個自私的母親！因為兒子喜歡，她便把這孩子幽禁在這深宮裏，不僅害死了他父母，甚至也將這孩子逼得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個錯誤是在她的縱容默許下犯的，也應該由她來修正。她突然做出一生中最痛苦而艱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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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化閣。
    喬清羽聽說音闌被留在鳳舞宮，心中得意，又有些忿忿不平，命令道，“更衣！本少爺要去給皇後請安！”童仆侍棋侍墨大驚，雙雙勸阻道，“公子，萬萬不可！我們這樣的身份……”喬清羽陰冷道，“怎麼？嫌本少爺身份低賤嗎？本少爺的父親是手握重權的兵部尚書，姑姑是寵冠後宮的妃子，難道還不配踏足鳳舞宮？”侍棋侍墨戰戰兢兢道，“不是的，太子定下規矩，側妃以下的人不得隨意打擾皇後……”喬清羽一聽‘太子’兩個字，麵上顯出幾分懼色，強撐道，“那個小賤種都可以，為何本少爺不可以？本少爺現在就去向殿下請示！”
    太子書房。
    聽了菖蒲一五一十的彙報，趙擎也顧不得治他的罪，兀自沉思起來。
    知道母後這次是真的惱了，不僅是心疼音闌，還怪喬清羽從中作梗。
    他後院裏的人太多、太雜，大多都是政敵或部下送來的，彼此勾心鬥角，心懷叵測，弄得後院烏煙瘴氣。但迫於他淫威，卻不敢到前麵來，他也懶得管。
    但喬清羽不一樣。
    喬清羽是喬家唯一的血脈，身為兵部尚書的喬岩為表忠心竟將他送給自己做男侍，可見決心之大！當初他也因此而對喬家深信不疑。但，五年過去，隨著喬家勢力在朝堂越來越大，他於半年前漸漸察覺到不對……
    半年前，年過半百的父皇對正值芳齡的喬岩之妹喬薈‘一見鍾情’，認為這就是自己年輕時遺落的‘真愛’！當天就把喬薈帶進宮臨幸，繼而封為妃，享盡半年獨寵！若是喬妃懷了龍種，以父皇對喬妃的寵愛程度，枕邊風加朝臣慫恿，打‘太子之位’主意的可能性不是沒有！而喬岩這個人八麵玲瓏，黨羽無數，恐怕這五年收斂鋒芒養精蓄銳已然準備充分！到時若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不但朝綱大亂，趙氏江山根基也要動搖！他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所以，喬清羽這枚深埋他身邊五年的棋子至關重要，而這也是他處處待喬清羽不同的原因！
    他思索良久，對菖蒲道，“去把喬清羽喚來。”話音剛落，書房外就傳來‘喬公子求見’的通報聲，他不動聲色道，“讓他進來。”
    喬清羽拘謹地走進來，然後跪下給他磕頭，言行舉止間盡是謙恭討好。趙擎居高臨下看著這個舍棄大少爺身份及男人尊嚴、像狗一樣在他腳下搖尾乞憐的人，麵上溫柔，眼底卻是冰冷一片，親自伸手扶他道，“起來吧，以後別動不動就下跪，你好歹也是個貴家少爺。”喬清羽從未想過竟會有這般禮遇，受寵若驚道，“是……是……”直到被扶起，仍舊傻呆呆的。
    趙擎擺手讓菖蒲出去，拉喬清羽坐在腿上，手掌婆娑著他的腰道，“前陣子的傷好了嗎？”前陣子趙擎當著音闌的麵打他，不僅是身體傷害，也是一種精神傷害，但被他這麽關切一問，喬清羽覺得再多的委屈也甘之如飴，眼眶含淚道，“好……好了……”
    趙擎用手指給他擦去眼淚，歎道，“你跟隨本宮這些年，本宮卻對你不好，委屈你了。”想著這些類似的軟話他連對音闌都沒說過，不禁又歎一聲。喬清羽的眼淚流得更洶湧，哽咽著道，“殿下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不管殿下如何對我，我都不會怪殿下。就算殿下要我死，我也絕不猶豫。”
    趙擎聽得心中一跳，因為又想起音闌，壓下情緒道，“別說傻話，本宮怎麼會讓你死呢？”拿起桌上玉牌道，“這是本宮賜你的，可以保你以後在皇宮自由走動。”喬清羽一張臉頓時大放異彩，不敢置信道，“以後我可以自由走動？！”趙擎微微勾唇道，“沒錯！父皇起居行走範圍外的任何地方你都去得，但是記住，不準出宮！”喬清羽忙不迭地點頭，又征詢道，“我可以去看望姑姑嗎？”
    趙擎暗想讓你去的就是那裏，不動聲色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