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第一人 百花樓:木槿(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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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妓百花樓,大約有四五十人,女孩兒一概以花卉命名,室內亦常年裝飾各式花卉,不分冬春,四季飄香。百花樓的姑娘大都從犯了法的文官家族沒入,氣質優雅,才貌雙全,官員貴胄趨之若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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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新帝鄧齊登基這一年為準,大約十五年前入夏時節,當時正是靜宗治下,名門木氏當主夫人姬氏產下一名女嬰。這個孩子從一出生就擁有崇高的地位,她既是名門木氏的嫡係,同時擁有來自母係的姬氏血統,毫不誇張地說,除了同為姬氏出身,亦是木夫人之妹的靜貴妃生下的十三公主,舉國以內,再沒有人能比這個孩子更加高貴,哪怕是普通嬪妃誕下的公主也一樣。
    木夫人受丈夫之命,抱著孩子入宮探望皇後,本意是試探木後是否願意以此女為未來的太子妃,鞏固木氏的繁榮,然而木後素來與表嫂不睦,所以木夫人沒有久呆,便告辭離去,轉而去靜貴妃姬氏處,探望這位自己的親生妹妹。
    靜貴妃處此時亦恰逢十五皇子鄧淩誕生,喜氣洋洋,見木夫人前來,自然殷勤款待。
    兩個孩子,鄧淩與木夫人的女兒,明明連人事不知,見了彼此卻不認生,鄧淩大一些,笑聲響亮清脆,木氏女兒安靜乖巧,甜美可愛,互相看著也不鬧,可一將兩個孩子分開抱遠,二人竟都啼哭不止,眾人引以為奇,笑了一回。兩位母親心裏卻都暗暗中意,認定天賜之緣,喜不自勝。
    此時皇帝(靜宗)駕臨,木夫人連忙退避,但孩子不願與鄧淩分開,不停啼哭,隻好暫且留下讓靜貴妃照看,自己一人避至別室。
    皇帝進來,先抱鄧淩,又見旁邊有一女嬰,眉清目秀,粉嫩可愛,便問是哪家孩子。
    靜貴妃笑回緣故,說是木家新生的幼女。
    皇帝乃笑道:“此子形容姣好,且門當戶對,不如定個娃娃親,許給咱們淩兒罷。”
    靜貴妃心裏雖樂意,卻笑嗔皇帝胡纏,道:“好沒正形人,您若愛這孩子,正經給起個名字,也不枉我姐姐走一遭,好歹饒個‘陛下欽賜’回去。”
    皇帝聞言大笑,乃念詩經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竟不是說這孩子?我來時,看滿園槿花盡開,難道不是緣分?如今不拘譜係,既生於木氏,就叫木槿可好?”
    靜貴妃聽了,琢磨一下,拍手笑道:“果然好名字,可見陛下於起名這件事是很有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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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氏有女,顏如舜華。
    及至木槿稍長,這句話,早已傳遍滿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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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後,正是新帝登基後,那一年的暮春時節,花街上熱鬧一如既往,百花樓最幽靜的那間屋子裏,木槿安安靜靜的,輕輕撥弄著琴弦,似在調音。
    外麵傳來十五皇子鄧淩少年人充滿朝氣地笑聲:“槿兒今日可是擺架子了,都不出來見我。”
    木槿在屋內聽了,不禁靦腆地笑了,淩兒的聲音。
    默默起身,輕輕推開房門,緩緩走出,朝鄧淩方向而去。
    鄧淩聽見房門開合,不由向內望去,隻見木槿裙袂微浮,步履盈緩,朝自己而來,竟讓人覺得仿若人間仙子,遠離一切世俗塵埃。
    木槿來到鄧淩麵前,微微一行禮,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恬靜地望著他,掛起一絲柔和淡雅的笑容。
    “槿兒。”鄧淩一見她,麵上立刻掛上柔色。
    木槿有些羞赧,微微伸手拉了拉鄧淩,含羞一笑,似乎在叫“淩兒”。
    鄧淩看傻了眼,臉上一片通紅,他自謂也是閱人無數,但是唯獨槿兒,從幼年起,就是這樣出色絕塵,一顰一笑,都是那樣安靜、甜美。
    槿兒被他這樣看了,目光中有些困惑,瞅瞅他,擔心他不舒服。對木槿而言,鄧淩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不由,伸出那白而纖細的小手拉拉他,目光關切:怎麼了淩兒?表達出這樣的意思。
    鄧淩一見,紅了臉,忙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啦,你是不是在等著我呢,我剛才其實聽見撥弦的音了。”
    槿兒聽他一說,便笑了,臉色紅暈,瞅著鄧淩,目光中略含些嗔怪之色,仿佛在說:你既知道我在裏麵等你,卻還在外麵發難?
    鄧淩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軟了,笑道:“你生氣了?我不過是玩笑話,不會為難人的。”其實他本也無意為難,不過是個玩笑,要是讓槿兒不高興,他就悔死了。
    槿兒聽了,看看他,便甜美地笑了,用乖巧的目光望著鄧淩,仿佛在說“原諒你了”,不再嗔他。
    鄧淩知道,槿兒不是在玩女子的那套媚術,而是她原本就是這樣。在乎周圍人的感受,愛護周圍的人,而且,一旦對方認真的回答了,就輕易原諒。
    安靜,善良,甜美。這就是鄧淩認識的木槿,十五載光陰,從未改變。
    槿兒見鄧淩沉吟不語,不由又擔心地看他,似乎問:你今日怎麼了?
    鄧淩會意,便笑道:“沒有啦,我是覺得槿兒你越發出落了,今日我帶了簫來,我們好好坐坐。”說著,鄧淩向槿兒展示他那玉簫,便拉了槿兒的手,一邊囑咐上好茶來,一邊攜了槿兒的手進她房間去了。
    槿兒卻也不太嬌羞,而是很習慣地跟著鄧淩進去了。對她而言,這隻是從兒時起就沒改變的事情。
    淩兒總是拉著槿兒的手在偌大的宮殿滿處跑,兩個人一起玩,對年幼的他們來講,沒有皇位的紛爭,沒有宮闈間的人心叵測,沒有身份立場的限製,隻是兩個年幼的孩子一起追跑玩耍而已。
    隻是那個時候,齊哥哥也總在後麵看著他們,叫他們小心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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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槿兒,你怎麼了,似有心事?”鄧淩停下了簫聲,因為槿兒的琴音裏,泛著一陣陣悲涼,這在槿兒那總是溫婉嫻靜的曲子裏,是很少有的。
    槿兒聽見他問,便也停了琴,抬起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望著他。
    看見槿兒那本就水汪汪的眼睛裏的霧氣比平時重得多,皇子不由覺得槿兒似是哭了,可是為何?
    顧不得這許多,鄧淩卻立刻放下簫,跑去用手帕拭槿兒就要滴落的淚,一邊忍不住叫著:“槿兒,槿兒,你究竟遇到什麼事?是不是她們為難你,你別怕,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這樣說著,卻情不自禁般的,鄧淩擁住了木槿。
    槿兒沒有抗拒,而是很順從地被他擁著,甚至還是很感到幸福的同時擁住了對方,貪戀著彼此的溫暖。槿兒並不是一點不懂那些風月場上的事,她畢竟已經快滿十五歲了,況且又身在花街妓館,但是,她和鄧淩不是的,鄧淩是槿兒的青梅竹馬,他們之間從小就是這樣。
    而擁住槿兒的鄧淩,這時卻忍不住滴下淚來,人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鄧淩也不是沒有血性,隻是,事關槿兒,他實在傷心。
    他恨自己,雖然滿口說著要保護她,卻是怎麼保護的?讓她淪落到這種地方,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還總是跑到這裏做起客來。雖然自己隻是為了見她,但是他們相見,什麼時候竟要到這種地方了?而且還是客人和……不忍再繼續想下去,鄧淩隻是止不住的落淚。
    槿兒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淚沾濕了,不由用小手拉拉鄧淩的手。
    感覺到槿兒的手,鄧淩側過頭來,用溫柔的目光環繞槿兒,少年那雙清秀的明眸中分明還含著淚水,卻勉強在嘴角扯出一抹溫暖的笑。
    槿兒的目光不由擔心至極,一邊用她那白皙的小手去拭鄧淩的淚。
    鄧淩看著槿兒那水汪汪的眼睛一時眨呀眨,一副擔心的模樣,仿佛在叫著他的名字:淩兒……
    不由一下子咽下淚水,鄧淩堅強地笑了起來:“哎呀,我一個大丈夫,哭什麼,定是槿兒你的琴音太動人心腑了。”
    槿兒聽他這樣說,有些嬌羞地笑了,眼睛看了眼一邊的桌案,便又對鄧淩有些調皮地笑了笑,離了他走到那邊去,就站在那裏拿起毛筆寫了一小會兒,才又拿了字條過來給鄧淩。
    鄧淩接過來看,卻看那上是槿兒雋秀筆挺的字體,上寫道:“不是槿兒的琴音動人,是淩兒你的簫聲悲涼,聽得槿兒也跟著傷心起來,淩兒你還好吧,遇到什麼事了?”
    看罷,鄧淩內心不由歎息,原來竟是自己不自覺間流出悲音。卻也是,他與槿兒,自懂事起便是琴簫相和,誰的音律也瞞不了誰,心事全部付在裏麵了。
    不由間,鄧淩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喜是悲。喜的是,自己與槿兒的心意竟能如此相通。悲的是,槿兒是這樣善良,她都已經至此,卻從來不作悲音,反而卻還來體諒自己,體諒所有人,這樣善良嫻靜的槿兒,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幸福?自己又怎樣才能給她幸福?自己配不配?
    這樣想著,不由又看到手上這張字條,一下子抬眼對視上槿兒那雙水汪汪會說話的眼睛,那雙眼睛現在正流露著擔憂的目光,鄧淩心中愈發悲戚。
    見鄧淩愈發悲傷了,槿兒不由更加擔憂起來,她走進他的身旁,用小手拭了拭他的眼睛,甚至還笨拙地去用手拉他的臉頰,掛出溫和地笑容看他,似乎在說:笑笑吧,不要難過了,你究竟遇到什麼,你跟我說說。而後,槿兒又用她那雙白皙而纖細的小手去握住鄧淩的手,摩搓著,似乎這樣暖一暖,他就不會難過了——盡管天氣並不冷——槿兒想暖的是淩兒的心。
    鄧淩眼睜睜看著槿兒用這一係列的動作和眼神去表達她的感情,又不由望望那張字條,眼淚就又要下來。可是,因為怕槿兒擔心,他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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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槿她,不會說話了。
    不是天生的聾啞,是後天的失語。
    自從兩年前的那一天起,木槿就不會說話了。
    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了。
    那仿佛百靈鳥一般,甜得空靈得如山間清泉一般的聲音,再也沒有從木槿美麗的小嘴中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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