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濃了。
    我輕悄地走出臥室，從走廊的這頭掠到那一頭，微微飄起的衣擺再次服服帖帖地垂下來。躡著腳步，我無聲地走下了這浮華的旋轉樓梯。
    早上十點，正是琉華和靜光熟睡的時間段。
    整個橙茉家的宅子冷冷清清的，一塵不染的琉璃燈將家具的金邊染上了炫目的變色，絲織品則散射出虛浮的色彩——我無暇顧及那精美的地毯，幾乎是毫不留情地不及地而過。冷冷的燈光在我腳後跟下追隨，無法擺脫……
    等我反應過來時，手上的文件已經被揉成了一團廢紙——於是我不得不耐心地將它們耐心地一一鋪平。最上方的元老院的紋徽閃著刺目的銀光，無端的讓我憶起如今琉光戴在無名指上的銀戒——那原本象征著橙茉家主身份的昂貴的寶石戒指，卻被我用一枚簡單的銀戒替換了下來……她那從小接受的教育自是不會允許她這樣做，可是她依舊那麼固執。
    真是個，傻姑娘……
    我似乎是淺淺地歎了口氣，連自己也未嚐覺察到。在那場恍若身為賓客的婚典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所承諾的【一生一世】能走多遠，那不過是段敷衍元老院的宣言……亦或是，用來敷衍她的。
    這個認知讓我無心再看進任何一個短語或是字母。在那份文件再次被蹂躪之前，我將它棄置一旁。婚後的琉光再也不是我那個曾經笑語嫣嫣的妹妹了……但更加令我無法釋懷的是，她變得若即若離，那種似暖卻寒的態度，以及那似乎在下一秒鍾便可離我而去的……危險。
    宅子裏掛了許多她的畫像。女仆驚異於我為何單單隻掛她少女時的畫像，我卻在自己笑而不語的淡然中品嚐到一絲苦澀——
    無法挽回的事物，才會變得尤為美好與重要吧。
    那泛彩的家具終究還是過於虛浮了。我們抓住的彼此難道也是這般悲哀嗎？我本無意與她相爭——越是古老的家族，便有著與其相等的血脈傳承的淵源，隱於其中的是；力量，更是黑暗，以及與其同樣古老的束縛與禁錮。
    ……我終究還是，不願與她相爭。
    我將那份文件銷匿了——自此，我再也沒有退路了。
    所以我明白了，自己永遠無法像元老院的那些老家夥們一般對靜光不聞不問；也就是由於此，那個時候我便早已半強迫地做出了那個改變了橙茉家族此後軌跡的決定——我們早已，麵目全非。
    生命的溫暖正在漸漸而不斷地向外流失，我被迷失在了那片深金色中，再也無法自拔。我一直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這次也該會瞞過你吧……為什麼會有冰冷的液體滴落在我的眼角呢？是下雨了吧？畢竟，我們是不會流淚不懂悲傷的生物啊——
    我想她是恨我的……但是我愛她。
    【琉華和琉光就拜托給你了，希望他們不要像年少時的我們那般天真啊。】
    【真的很抱歉，又讓你見到了一次親人的死亡，靜光。】
    【但是真的沒有關係啊——因為我會，留在你的身邊，一如既往。】
    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似乎聽見琉璃破碎的聲音……所有的金色，溫暖也好，冰冷也罷，盡數被無止境的黑暗①吞沒了。
    我苦笑，卻無能為力。
    世事繁華，卻終究是虛妄；我沉溺於其中，大夢一場。
    【注釋】
    ①暗指玖蘭（Kuran），黑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