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兩百春秋愛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2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當一個冷得與冰似的人,突然有一日對你極其溫柔地微笑說話,你意外麼?
六世此時,便是處於這樣的意外裏,目瞪口呆。
“好了,你就別這麼嚇他了,瞧把他給嚇得,藥都喂不進去了。”獵夏滿臉笑意瞅了霜骨一眼,又柔聲道:“霜骨這個人,平時其實都是裝酷呢,本來一點兒也不冷的人,非得把自己弄得跟冰一樣,還不都是為了威嚴?但是裝久了,自然就不容易溫柔起來了,你習慣就好。”
明明自己才是霜骨的徒弟吧……六世忒不適應了,怎的現在獵夏倒像是給他介紹霜骨似的。他恍恍惚惚被獵夏喂了許多藥進去,忽然聽見一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很是熟悉。
十七從外頭極其慌張地跑進來,也顧不上別的,一把撲到六世床邊上,臉都白了:“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你家大人被人給揍了唄。”獵夏正好也將藥汁給喂完了,空碗放到桌上,“放心,我會幫他報仇的。”
“不行!”同樣一個詞,竟是同時從霜骨與六世嘴裏衝出來的。
六世掙紮著扯住她裙擺,“不要去動子瀟,你……你任他去,等我傷好了就去找他,你不要去!”
霜骨沉著臉,也一樣望著她,“子瀟眼下能將六世傷成這樣,一樣能將你傷成這樣,你毫無準備地去找他,不是送死麼?”
“他才不會這樣對我呢!”獵夏瞪著眼將六世的手從衣服上拿開,語氣頗為輕鬆,“他傷了六世也情有可原,誰讓六世把他拋棄了?負心漢一個!而我就不同啦,我與子瀟從前就是極其好的朋友,他怎會將我如何?況且我去找他也不是要怎樣……隻是想,唉,想問問他為何會變成這樣。”
兩百年前,獵夏與硯青發覺子瀟之墓是座空墳後,兩人便將方圓百裏都給找遍了,也沒找著子瀟,丁點兒風聲都聽不見。後來時間久了,尋常人過了一百多年早死了,她也就覺得,子瀟定是過世了的,還傷心了好些年。
可是眼下才知道,他沒死,還變成了一個會吃魔的魔。
讓人怎樣接受?
她從床邊站起來,歎了口氣,然後坐到一邊,不說話了。
一旁十七卻像想起了甚似的,“獵夏大人,方才我來時遇見了要給你送信的魔仆,正好順路,我就把信給你拿來了。”說完,從懷裏掏出封信,遞給獵夏。
她正好奇是誰要這般神神秘秘給自己寫信,接過來一看,署名就將她嚇得驚呼一聲。
“子瀟?!”
旁邊兩人聽她這聲驚呼,也都齊齊湊了過來,六世更是一把將信搶去,手指頭動得像是翻花,將信紙從裏頭抽了出來。
“夏侯,許久不見,我卻始終無法更改對你的稱呼。聽說你也尋了我好些年,心裏甚是過意不去,如今特來魔界拜見,今日戌時謎石台可好?”最後一句語音微微上揚,六世捏著信紙,閉了嘴,抬起一雙疑惑萬千的眸子望向獵夏。
獵夏也有些朦朦朧朧,呆了呆,然後小聲問,“他……他是說邀我出去麼?”
霜骨宛若冰雪的五官一沉,低聲說,“你不能去,這隻怕是個圈套。”
既然能做出那樣多殘忍之事,這個子瀟也定不是兩百年前的子瀟了,就這樣讓獵夏去的話隻是找死,他絕不會讓她去送這個死。
房間裏沉默了會兒,六世才低頭將信紙重新疊好,放回了信封,而後抬起頭,眼睛裏竟有點點堅持,“對,你不要去,我去。”
獵夏嚇了一跳,“你去?你找死呢?子瀟的目的就是殺掉你,他目標又不是我,我去了自然是不會有事兒的,你們兩個大男人顧慮也不要太多。”說完,又像是放棄了什麼似的歎口氣,“他變成這樣……變成這個嗜血殘忍的模樣,也有我的過錯,去了也沒什麼,防備他隻會讓我更內疚。”
“有你什麼事兒?”霜骨冷哼一聲,“你別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挑。”
“你不懂的。”獵夏緩緩搖頭,抬起眸子苦笑著將兩人看一眼,“在六世還是夜袖的時候,他與子瀟還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就知道子瀟不是千花的轉世了。但是我很喜歡子瀟,總覺得……總覺得他那樣的人若是再不幸福,那就太殘忍了……”
六世忽然問,“你如何知道的?”
“鬼界幽族族長蜀葵王的兒子牡丹,是我的下屬之一啊。”她白他一眼,又歎了口氣,“你沒有發現麼?兩百年前的子瀟,根本就是個沒有絲毫生存欲望的人,至少我在他的眸子裏,看不見一丁點兒求生的意思。他對甚麼都平平淡淡的,過起日子來就像個……怎麼說,假如吧,若是有天你知道自己明天就得死,那麼今天你對身旁的人定是很好的,對誰都抱有善心,連螞蟻都舍不得踩,對不對?”
她閉上眼,語調裏竟多了幾分悲哀,“那個時候,我眼裏的子瀟,就是這般狀態。你說說,我知道了他不是千花的真相之後,還忍心說出來麼?一個沒有任何求生欲望的人,還是我的好朋友,我怎麼忍心再……再讓他失去幸福?但這事兒我也做錯了,六世,你知道真相時的行動又有些突然,於是他就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一席話說下來,屋子裏沒有一個人再開口。
所有人皆是低頭垂睫,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半天,獵夏忽然將桌上的一條火紅色長鞭拿起,兩三下纏在腰上,“謎石台離這兒有些距離,我先過去了,你們誰都別跟過來。”幾步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麵色凝重補充一句,“誰都別來哦,特別是霜骨,你若來了我就永遠不與你說話。”
霜骨望著她離去,臉色白得像堅冰,直到視線裏再也瞧不見她了,才背著手站在床邊,歎了口氣。
六世見他這樣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將信拿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語,“子瀟的字,與從前還是一樣的……不知兩百年過去,他還會不會畫畫呢。”
“他倒是多才多藝。”霜骨眸子盯著窗戶外頭,眉頭緊蹙。
六世苦笑,“他那時在象姑館待過,雖未親身接過活,但這些東西是非學不可的……獵夏說的沒錯,我從來都未注意過子瀟的眼睛裏,在想些什麼。”悔恨從心裏汩汩冒出,像是酸苦的草汁。他將拳頭撐在額上,聲音疲倦,“子瀟眼神平淡,我以為那隻是淡泊名利,他心裏藏了多少苦,我卻是從未問過的。”
窗外,是一片正在融化的堅冰白雪,屋裏人的聲音,卻像是無可奈何的流水。
“我們在一塊兒的時間太短,但對他而言卻又太長,我早該猜到的……哪有人打賭會給對方下毒,他分明是身中劇毒卻不同我說……他早就不想活了。”
結束的尾音裏,有一閃而過的哭腔。
聽到此處,霜骨抬起眸子,細細盯著六世的眼睛,低聲說,“當天你抱著他來通仙宮求我時,可曾知曉,我為何不救他?”
六世怔了會兒,“不是因為子瀟誤了我修道麼?”
“不,”霜骨搖頭,在一片窗戶外頭映進來的雪光裏淺笑,銀眸裏波光粼粼,“那時我是仙身,能聽見魂魄的呼喊。當時子瀟昏迷,我卻能夠異常清晰地聽見他魂魄之聲……他不斷重複一句話,便是‘讓我死,讓我死’。”
寒風凜冽。
一顆心,就這般猛地墜入了深淵,再也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