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應弦是個孤兒。
    而且他的父母想必也不是什麼顯赫人家，不然他也不會生下來就被賣了，一連輾轉著到了好幾戶人家手裏，最後的宿主是一對人販子夫婦，他們手裏有很多孩子，不到幾天就會換幾個新鮮臉孔，他每天都能認識很多孩子，但是通常保質期隻有幾天時間，他們都被陸陸續續的買走，新的孩子來的頭幾天光是哭嚎就能把屋子掀翻。
    他一直沒有被賣掉，因為他長得不錯，也很少哭嚎。
    那對夫婦也沒打算把他賣掉，他們說不上多麼善良，因為女人以前為了生計賣掉了自己的兒子，眼前這個小男孩和他長得有七分相似，模樣似乎還更好些。但是他們也隻不過把他當個不賣掉的貨物養著。
    他長到了五歲，漸漸知道了他們是在賣孩子，他的心腸算是很軟，隻要看到他們用布堵住孩子的嘴，把他們餓的皮包骨頭，還經常對他們又打又罵，就覺得他們不是好人，起碼好人不會這麼對待別人家的孩子，想到這裏，他又很害怕起來。
    “站在那裏幹什麼？移開！”
    正在安慰一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慕應弦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推開了，屁股跌的很疼，看到男人手裏正拎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一個勁的掙紮，一聲也沒有嚎出來。
    男人把他往地上一扔，似乎被他這個樣子弄得也煩了：“把這個小子綁起來，吊著！”
    女人立即聞聲而出，找了根繩子就想把他綁起來，說是吊著，其實綁在一個和絞刑台試的地方，讓他踮著腳才能勉強站穩，那孩子似乎還有些氣憤的喊道：“我爹是當官的！趕快放了我，不然他就來抓你們了！”
    男人粗聲粗氣的吼回去：“那你還在刑部爬樹？居然敢騙老子！”
    慕應弦站在一邊，心裏很不是滋味又不敢放抗，他先前已經因為放走了幾個孩子被他們狠狠打了一頓，傷口到現在都沒愈合，隻能靠著草垛子睡覺。
    那個孩子張口道：“我偷偷跑出去玩了！你快放了我！我叫我爹給你錢！”
    這話說得連那個女人都不信，譏笑道：“對啊，誰買了你就是你爹，當然要給我們錢了！到時候自然就放了你。”
    “你們。。。你們傷天害理！居然賣別人的孩子！”慕應弦不知道什麼是傷天害理，但是覺得這個孩子讀過書，有些羨慕的盯著他看。
    那個孩子細皮嫩肉的，皮膚白得和他的脾氣一樣讓他驚奇，身上被綁了繩子還是一直用手想解那個活扣，但是怎麼也夠不著，憤憤的上下跳動。
    男人粗魯的把他拉開：“再廢話小心老子把你宰了做包子！”
    望了一眼灶台上血跡幹枯的菜刀和碗筷，那孩子閉了嘴，心裏已經驚慌的不能自己，生怕這個傷天害理的家夥真的把自己宰了做包子，那就真的連命都沒有了。
    
    到了晚上，那個孩子還是被餓著，雖然看了許多孩子被餓的瘦骨嶙峋，但是慕應弦還是趁他們不在屋裏，偷偷把自己的晚飯分了一點給他。
    那孩子用見了怪物的目光打量他。
    他以為他是嫌少，又扒了一半給他：“吃吧，隻有這麼一點了。”
    “他們不是你父母麼？怎麼隻給你吃這麼點？”
    “不是。。我是被買來的。。”
    那孩子撇下嘴，嘟噥道：“真是過分。”本來以為這個屋裏唯一沒有被綁上的孩子是他們的兒子，沒想到待遇比他還要慘，不禁問：“你父母呢？”
    “。。。死了。”也許是活著將他賣了也說不定。
    他看到慕應弦低著頭，屋外也沒有人，就示意他上來，在他耳邊說：“放我走吧，我不想被賣掉。”
    不行。。。這樣的話他會被打死的啊！
    慕應弦嚇了一大跳，說不出話來，那孩子沒有放棄，反而勸著他：“他們賣孩子已經習慣了，以後看你沒人買，說不定就宰了你做包子！不如你放我走，一起回我家。”
    一起逃走。。。。慕應弦一直很向往外麵的生活，聽到他的話有些動搖了，但還是不敢：“可。。。可是，沒、沒辦法。。。”
    那孩子出主意：“等他們睡了，你別讓他把門關了，然後我們一起逃。”
    他似懂非懂，心裏明明害怕得緊卻點了點頭，他實在是很想抓住這個機會，想起那扇門，他心裏沒有打起退堂鼓，反而去思考起這個問題。
    到了夜深，女人要出去關門，慕應弦忙起了身：“我要去小便。”
    女人打了個哈欠：“要去就去，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剛走出去，女人的聲音就讓他發毛：“別給我跑遠，不然有你受的！”他更加慌了，到了外麵從自己的身上撕下一塊布，小心的堵在了門口，過一會才又進門，用腳擦了下地：“我回來了。”
    女人以為那是關門的聲音，男人又鼾聲如雷，於是就睡了。
    他躡手躡腳的到了外麵，那孩子居然還沒睡，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事情辦好了沒有，他眨眨眼。
    然後走過去幫他解了那個活扣，那孩子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又低聲問：“他們睡熟了？”
    慕應弦又點頭，兩人相互扶著走到了離門口越來越近的位置，這時的兩人同時想到了一件事，相互愣愣的看了眼，那孩子先開口：“其他的孩子在哪裏？”
    其他的孩子不遠，基本都在廚房關著，他又說：“你去把他們鬆開，放他們走。”
    那些孩子落在他們手裏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如果可以的話，當然多放一個是一個，但是沒想到他會說：“我和你一起去。”到了那裏之後，果然有許多孩子都睡不著，見到他們來了剛想呼救，但是那孩子做了個“噓”的手勢。
    “把你們身邊的睡著的人都叫醒，輕點。”
    不一會時間，那些孩子都醒過來了，緊張的盯著他們兩個，慕應弦看著努力壓低聲音的他，心裏生出些佩服。
    他們就一起走過去，幫那些孩子逐個解扣，慕應弦動作比較快，那個孩子隻能一個一個硬扯，額頭上也滲出了汗，好不容易做完了這步，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奇怪，那小子到哪去了？”“人不見了？”“我去找找。。。。”
    這下完蛋了！
    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覺得滅頂之災已經快到自己麵前了，剛才燃起的希望全都變成了恐懼，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孩子和慕應弦一起藏到了孩子身後的草垛子裏。
    別被發現別被發現。。。慕應弦剛才的勇氣變成了未知的謎題，又不敢發抖，緊緊地和他的手握在一起。
    “看到那小子了沒？”
    女人的樣子在他們看起來像個凶神惡煞的儈子手，那群孩子嚇得半死，好在他們雖然解開了繩子，手還是裝作被綁在身後的樣子
    女人怕聽到孩子哭，聽到這聲音就煩，轉身又走了。
    “會不會出門了？”
    男人疑惑的聲音讓屋裏的孩子徹底慌了，草垛子後麵，那孩子忽然跳了出去。
    沒了繩子的限製，他可以走的不發出一點聲響，拿起牆角的蠟燭就往地上的破席子一點，立即燒了起來，火光嚇到了孩子們。
    “著火了著火了！”
    聽到孩子的驚叫，他們衝進來，接力去撲滅那火時，慕應弦已經發冷了，那孩子一把拉起他的手：“出去！”他哆嗦著被拉出了草垛子，那男人剛看到他們就喊起來：“老子非宰了你們不可！”
    那孩子手中的袖子竟然也已經被燒著了，皮肉已經快要被燒傷了，嘴裏大聲喊道：“跑！”他向那對男女跑去，將自己的衣服上的火往男人的背上燒！
    男人痛苦的叫起來，女人也氣瘋了要抓住他，那群孩子抓住了機會就一股腦的往外跑。門沒有關，一推就開，眼看著那孩子還在屋子裏被抓著，雖然他也可以趁亂一起逃走，但慕應弦不知道那來的念頭，拿起那個燭台就往女人的背上砸。
    他稍微用了點力氣，女人的手一鬆，那孩子就被摔在地上。
    那孩子像一個要赴死的人，抓住他的手風一樣的往外跑，慕應弦的心都不知道還在不在跳，腳步卻沒有含糊，覺得踏過的每一步都像生了刺一樣逼著他不準回頭。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腦中隻有這念頭，身邊人鬆了手，兩個人一起摔倒在草地上，還好，裏那個地方已經有許多距離，看不到那座矮小的房子了。
    星星帶著汗津津的光亮，他的呼吸都融化在了這樣熟悉又陌生的夜色裏，身邊的孩子喘著笑了一下：“你跑的挺快的嘛。”
    他喘了下氣，什麼也沒說出來。
    末了，兩隻抓緊的手又很有默契的鬆開了，第一次發現那個孩子用平靜的聲音說話是那麼的悅耳：
    “我叫顏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