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朝不謀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0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嶽禾裟醒來的時候,時已至黃昏。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隻覺得腦袋沉重的像一塊鐵,喉頭裏則像是燃了一把火,幹燥難耐,發不出聲。
嶽禾裟拽著垂下來的紗簾,吃力地坐了起來。這才發覺已經到了黃昏了,窗牗外湧進來了淺殷的光,暈開在了潔白的帳子上。嶽禾裟以手擋了擋光,昏睡太久,似乎是還有點難以適應光亮。
而想到光亮,倏地又想到了夢中的那道虛幻縹緲的至純光芒。。。雖隻是想了想,眼睛卻意外地有些發澀。禾裟揉了揉眼,又才發覺自己躺的是君玉的床。。。那床薄被上還餘著絲縷清淺的香氣
臉上驀地一紅,又莫名其妙地拍了拍臉頰,心說自己紅臉幹什麼。
君玉。。。
君玉大概是回來了吧。禾裟有點興奮,心想自己十分有十就是君玉救回來的“君。。。。咳咳!咳咳。”剛想問問君玉是否在,哪知這話剛剛脫口喉頭見就湧上了一絲腥甜。。。劇烈的咳嗽聲在床榻狹小的空間裏淒厲而刺耳,禾裟背部痛苦地弓起,瞬時覺得天昏地暗。應該是舊病複發了。。。
正當禾裟因為體力不支而縮成一團時,一雙冰涼的手卻攀上了他瘦弱的臂膀。君玉半個身子傾在了紗帳中,朦朧的夕光虛無地籠著他低垂濃稠的眼睫,像那銀河間微弱的星辰。。。
君玉遞過來了一杯水,禾裟想也不想就一把奪過來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君玉微張的十指懸在半空,細膩猶如素玉。他也沒說什麼,隻是起身從近旁的桌上取了一個石舂,一方素巾。
禾裟一股腦地喝完了盞中的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抬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瞟著君玉。君玉走進,收起了散下來的紗簾,看見禾裟這副模樣虛了虛眼。
“不好意思。。。見笑了,我實在是。。。”禾裟在心裏暗自吐舌,笑著說著自己的不是,哪知話未說完一方素巾就欺了上來。君玉似乎是麵無表情,但是卻極其細致地擦著掛在禾裟嘴角的水漬。。。紗簾被高高掛起,視線亮堂了許多,而眼前的君玉,似乎也美得更加驚心動魄了。。。
君玉就像個木頭人,機械地重複著手上的動作,可是他的動作和眼神,都是如此溫柔。。。晚嵐不經任何遮攔,灑在了君玉如雨後春山的眉目間,膩如紅玉。
禾裟癡癡看了半晌,突然發覺這種氛圍是在是太奇怪了。。。於是遮掩著赧然幹笑了幾聲,一把奪過了君玉手中的素巾,使勁的在臉上搓著“啊啊。。。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哈哈。”
君玉收了白玉般的手,直直打量著禾裟,淡淡開口“你若是想把臉皮蹭壞就繼續這樣心不在焉吧。。。”
這種一眼就被人看穿的滋味禾裟覺得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可還是停不下手上的動作。君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終是不再糾纏,攏攏袖子從石舂裏拿出了一枚光澤青潤的藥丸。“服下它。”
禾裟有些遲疑地瞅著那顆看起來森森綠綠的藥丸,咽了咽口水,半晌沒敢去拿。君玉掃了他一眼,又將藥丸遞近了些“放心吧,沒毒。”禾裟還是沒有動作,視線卻移到了君玉修長的手指上。。。食指的指腹處有一道很深的切口,朱紅色的凝血猙獰地伏在傷口上,被血般的夕陽染得妖異瑰麗。看來是沒來得及處理。
君玉不動聲色,下意識的將手收回,又換了另一隻手捏著藥丸,向禾裟遞了過來。禾裟沒有多問,徑直吞了水,取了藥丸一口咽下,喉頭見的燥熱霎時間被爽口混著草藥味的清涼覆蓋。看向君玉的眼眶有些微紅。
嶽禾裟一直都把自己看的很渺小,也不曾希求有人會真正關心他,為他做點什麼。
就是有時連沈韻懷對自己的好,他也會懷疑那是不是假的。
他從來都未曾把自己看的有幾斤幾兩,一直卑微的活著。。。
對於他這種人,是不配得到關心的。而對於別人簡單的在平凡不過的關懷,他都會受寵若驚,卻把感動藏得很深很深。。。
他畏懼有人剖開他的心來看,縱然他一直笑得很燦爛。
而後來他才明白,他一開始就錯了。
“要不要吃東西?這都是早上買回來的了。”君玉問道,禾裟抬目,這才看到了木桌上擺著的放涼的小籠包,以及表麵上結了一層油脂的雞湯。。。這才明白原來君玉一大早就出去是為了買早餐來著。哪知道被自己這麼一胡鬧又生出這些事端,不由得有些愧疚。半晌才道“今天給你添麻煩了。。。都是我胡來。要不是你,可能我現在已經在黃泉遊了一遭了。”
君玉搖了搖頭,道“無礙。隻要你以後別亂跑,外出和我一道,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禾裟還是有些內疚,恍惚地點了點頭,突然又感覺哪裏不對。。。“以後?”禾裟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或者是君玉口誤了。誰知君玉竟輕輕點了點頭。
禾裟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難道自己永遠就要呆在這裏了嗎?永遠見不到那個人了嗎。。。
君玉麵無波瀾,隻是將石舂擱在了桌上,手卻遲遲沒從上麵挪開“你若留下,病還有得治。若要走,我也攔不了你。就算要走,也要等到十日之後出川日再度開啟才行。”禾裟瞳孔劇烈縮緊,甚至連君玉後半句話都沒聽進去,也不管什麼出不出川,蹬了被子就翻下了床榻,拽著君玉就道“我的病。。。還有得治?!!”禾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抖著嗓子不敢置信地問著君玉,連拽住君玉衣袖的手殘都在不斷顫抖著。
君玉虛了虛眼,無瀾的眼瞳中點開了幾絲閃躲,很快又被更多的幽深覆蓋。禾裟滿目期待的望著他,瞳裏迸射出比任何時候都要璀璨的光。有些驚訝,有些急促,還有點小小的喜悅。
君玉垂著濃密的眼睫,良久,一隻冰冷的手覆上了禾裟緊攥泛白的十指“可以的。。。”君玉的神情有些恍惚,卻是在想綻出一抹微笑。
微紅的夕光如破碎的水晶散出的光,虛弱地覆在君玉生澀上揚的唇間。。。他瞳仁裏的顏色一下子變得很淡。。。在此般光景下,顯得疏離而易碎。
禾裟緊張地抽出了手,像是被攝走了呼吸般,不敢看君玉。
他似乎沒有看過君玉笑,而現在發覺他是最適合笑的。雖隻是淺淺的勾了勾唇,卻美得如此不實。。。
“我去熱熱食物,你好好休息。”君玉在原地站了半晌,撂下這句話端著小籠包雞湯出去了。
禾裟一股腦地翻上床,在上麵翻滾了一陣,興奮地差點要跳起來。取下腰間別的青玉,細細端詳著,竟咯咯笑出聲來了,慌忙將頭埋進被窩裏生怕君玉聽見了笑話。。。
“我還真就不明白你的目的了。”竹屋外的桃樹上,隱隱約約坐著個青衣翩躚的公子。一雙細白的腿兒搖晃著,赤著足,及小腿的岫綠輕紗縹緲如天邊雲霧。那清越的聲音聽起來戲謔無比,卻又是莫名的嚴肅。
君玉抽了把蒲扇,燃了爐火,將蒸籠架在了上麵,卻連頭都沒抬起來一下。自顧自的扇風看火。少時,一縷白煙就從竹編的蒸籠裏升了起來,一股肉包子的香氣隨之飄了出來。。。不過在絳川這樣的地方生火做飯卻又讓人覺得古怪無比。
灼灼開的紛繁的桃花中,那雙細白腿兒還是在搖晃著。。。
君玉用手去端竹籠,不慎被燙了一下,微微蹙了蹙眉。但還是沉著臉色將竹籠端起,牙也不咬一下的放在了住屋外堆滿曬幹草藥半人高的木桌上。
桃樹上的人輕輕哼了哼,不一會一位頭係月華青緞的偏偏美公子便如雲中謫仙般緩緩落到了殷紅的花海之中,一雙丹鳳眼輕蔑地上挑,左眉前端有一顆小巧殷紅的痣。這位公子赤足懸在花海中,青白交疊的廣袖流雲般飄飛在滿目赤色中,仙氣逼人。亦是如君玉般的突兀。
他挑了挑眉,腳不及地,一路拂過壓彎花枝,如雲般的身影就飄到了君玉麵前,挑釁的看著他。“你什麼時候淪為幹這種活了的了?”左眉端的紅痣嬌豔如火。
君玉放下手中的活,冷冷看著他“你也不該來這裏。”那美公子氣得發抖,不由分說指著君玉吼道“好啊好啊你這坨死玉!現在還學會和我這樣說話了?”君玉瞟了他一眼,又道“和我接觸,隻會害了你自己。”美公子吹胡子瞪眼瞪了君玉半天“好啊,你居然又拿這種理由來趕我!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君玉沒有說話,虛眼望著天穹“快回去吧,趁現在還沒有戒嚴。。。”說完,熄了火,頭也不回地端著食物推門進去了。然後那美公子就這麼被撂在了門外。。。
“絳玉!你給老子等著!!老子還會來的!”那美公子精致白皙的小臉此時已經扭曲成了豬肝色,幾次狂吼還是忍住了砸門的衝動。。。怨念的轉身,惡狠狠地看著這座竹屋恨不得把裏麵的人看出幾百個窟窿。長袖一揮,便散作了一縷青霧。
沈瓔袖和織羅漫無目的地在玉渚繞了多天,又去襄城轉了幾圈。別說找到嶽禾裟,就是連根毛的蹤影都沒摸到,一路還要躲避懷王的密探。二人倒是在襄城訪遍了不少美食美景。瓔袖近來精神都不大好,晚睡早起,一個人整一天就沒精神。織羅沒法子,隻得說自己想去廟會啊布坊逛逛等等。瓔袖又是順著她的意的,還以為織羅是在府上關了許久出來玩心收不住了,哪知道織羅瘋瘋癲癲地一手拿著紙燈籠一手拿著泥人都是為了逗她開心的良苦用心。。。
話說這坐吃山也空。沈瓔袖倒是從來沒有為銀子擔心過,可苦了織羅,隨時隨刻都要盤算著過。眼見這包裹是越來越輕,要辦的正事還沒半點眉目。
這日二人找了一間便宜的飯館吃飯,織羅精打細算地點了幾個菜,又摩挲著菜單子價格看了不少遍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清炒素魚,紅燒肘子,三鮮湯,玉露鮮菇這幾道經過織羅法眼篩選下的物美價廉的菜式一一被店小二端上了桌。織羅滿意地抽了兩雙筷子,在木桌上杵了杵,滿心歡喜的地給了一旁心不在焉的沈瓔袖。
“公主~我和你說,我昨日聽逸湖旁的幾個姑娘說的,這襄城衛家的衣料好得很!趕明兒我們一起去看看,給您買幾匹料子做做新衣~”織羅往瓔袖碗裏夾了一塊魚肉,扒了口飯,雙手托腮向往地說。瓔袖還是一身男裝,不過今日穿了件玄色三環玉的。鬥笠斜斜垂著,隱著那雙無神的眼。
織羅一個勁兒的望瓔袖碗裏添菜,瓔袖卻不知好歹地用筷子在裏麵心不在焉的戳著。織羅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總不可能掰開她的嘴往裏倒吧。。。隔了筷子,幽幽歎了口氣。
“公主。。。你莫怪織羅嘴賤。隻是這禾裟少爺找不著,你別也把自己的身子拖累了。。。”織羅看著這些勾人垂涎的菜式,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噓。。。”還想說幾句,就突然被瓔袖捂住了嘴。掙紮著正想問原因,瓔袖就湊過來附在她耳邊“仔細聽左前方這桌人的談話內容。。。”瓔袖說完,高聲莫測地掃了織羅一眼,又埋下頭去用筷子戳著碗裏的食物。
織羅麵露不解,但是還是循著瓔袖說的方向看去。那桌坐了四個大漢,都是豹頭環眼的那種,武器淩亂的堆疊在桌上,看來是江湖浪人。。。織羅咽了咽口水。。。這些人可不好得罪,不知道公主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飯店裏雖然嘈雜,但是如果仔細聽的話還是能聽見隻言片語的。但是織羅隻是看見他們嘴巴動了動,具體的也就聽見‘桃夭’‘趕盡殺絕’‘邊塞’什麼的。。。涉世不深的織羅自然是想破腦袋也不能將這三者湊到一起,推測出個所以然。隻得皺眉,疑惑地瞅著沈瓔袖。
那四個大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完畢,扯著小兒將那價錢討價還價了一番,踹飛了幾個椅子邊揚長而去。。。留下小二還心有餘悸的癱坐在那裏。織羅心裏暗暗不平著,可惜了她隻是一介女流。待那四個大漢走出了不遠,沈瓔袖停了手中的動作,將筷子從那堆已經被她戳的稀爛的食物裏抽出來,並攏放在了桌麵上,問織羅道“你剛剛聽清楚了麼?”織羅搖了搖頭“奴婢怎麼好和公主比聽力,隻是聽見他們說什麼桃夭邊塞。。。都是些江湖上的事。”
沈瓔袖驀地攥緊了拳頭,良久緩緩開口“我們的邊塞,很快。。。大概就會不保了。”
“什麼?”織羅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公主你怎麼知道的。。。這不可能啊。”
“織羅。。。我們明天回玉渚吧。。。”瓔袖昂首,清亮的眸裏有水光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