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君子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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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外花叢中的悉索聲不斷遊近,聽聲音像是有人踏花而來。禾裟皺了皺眉頭,手裏還捧著一本藥經。心叫不好,想必是這間竹屋的主人回來了。自己就這樣擅自創了進來,還不知如何向主人家交代。這下應該是有百口都難辨了。
心裏焦急,也顧不得其他,將書放回了原位,稍作整理,硬著頭皮挪出了竹屋。“在下嶽禾裟,並非有意冒犯,還望閣下大量原諒在下。”出了門也不管也沒有人,拱手就道起歉來。待了半晌,也不見有人回應。
而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似乎也停止了。餘光掃過,整片天地了無人跡,隻有滿目彌散的殷紅搖曳吐綻著,沙沙做聲。
莫不是主人家生氣?還是根本就沒有人?難道是錯覺?禾裟不禁皺了皺眉,一頭霧水。一麵琢磨著自己的判斷一麵將頭緩緩抬了起來。
這不抬還好,一抬就瞥見了前方不過數十步之遙處,不動聲色的立了個人!禾裟當即就被嚇了一大跳,心裏納悶這人還真奇怪。若是說這人惱慍,禾裟可以理解。畢竟自己無力在先。
不過這人就一動不動的,晃眼一看還真以為是尊雕塑。。。不過哪有長成這樣的雕塑。
來人著了一襲淺青的委足褂衫,骨架比例是好到了極致。仿佛自蕊珠仙宮的精心雕琢。瘦瘦高高的立在沒過膝的殷紅中,長身玉立,超然清臒。
墨玉似的如瀑長發不加修飾的垂在腰際,流瀉如水。被輕風揚起絲縷,輕飄的又是說不出的應景。禾裟和那人也隔了一段距離,容貌看不太清楚,但是還是不禁微微抽了口氣。。。
如若還是當年,禾裟現在一定會不加思索地就衝那人喊“花仙姐姐”了。不,是“花仙哥哥”。。。禾裟虛了虛眼,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那尊雕塑般的仙人,再次肯定了那是名男子。
禾裟清了清嗓子“在下初來赤州,對於這裏的地形甚為不熟。沒想到一入絳川就迷了路。心神恍惚時就看見了閣下的這間竹屋。見竹門虛掩,心中好奇,就私自闖了進來。是在下的不是,還希望閣下能夠見諒。”
又朝那人拱了拱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可是侯了半晌,那人依舊無話。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是禾裟還是能感覺到那名男子一直在看著自己。心裏有點毛毛的,說不出的感覺。正當禾裟認定那就是尊工藝精湛到讓他懷疑自己的眼睛的雕塑時,那雕塑卻又嚇死人不償命的開口吐字了“你不該來這裏。”緩徐不急,空湛幽洌。如起在早春山間的翠玉輕笛。男子如墨的長發肆意而不囂張地四散,一身淡色恍若青雲出岫。
滿目的殷紅,卻似乎是不應景的闖入了一縷如煙般淡恬的色澤。禾裟怔了怔,訝異被瞬時而過的驚豔取代。
回過神來,上前一步,禾裟還欲說些什麼,那男子卻一聲不吭扭頭走了,垂在腰際的烏發劃破霞光彌散著微亮的弧光,轉瞬即逝。禾裟有片刻失神,但也來不及想什麼若他是個醜八怪追他的人也一定不會少諸如此類的問題,一個風行身法就移了過去,掠起紅花無數,三兩步攔在了男子麵前。
“閣下請等等…”禾裟撥了撥黏在臉上的碎發,話還沒說到一半,手上的動作卻又僵了。
能讓禾裟欣賞的美人不少,而能讓禾裟驚歎的美人卻寥寥無幾。家裏已經擺著一個傾城懷王,私心說是誰也不能入了禾裟法眼。不過就是麵前的這名男子卻有了讓禾裟為自己剛剛還腹誹他是醜八怪的想法而甩自己兩掌的衝動…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方才說這男子就是醜八怪身後也會有大群追隨者,如今長了這副皮囊,放出去還不得天下大亂?
而禾裟竟然覺得這名男子有些眼熟,莫不是被百裏易傳染了?
男子肌理似玉,絕代的麵上卻有些病態的蒼白。他比禾裟要高,微微垂目看著這名無禮小兒。眉宇微微蹙起,卻是雨後春山般的好看,淡如雲煙。半斜山水,天光半墜。
男子明明是散發著如斯質氣的,可那雙長睫掩映下的微垂的眸,望向禾裟,分明又讓禾裟心底一寒。
如若萬年冰封的河川,晶瑩剔透,而又彌散著終年不散的霧霰…如天池裏的一汪杳碧,可望不可即。這般眼神,禾裟似曾相識。
禾裟僵硬的笑了下“在下冒犯了,公子見諒。”
“無礙。”
男子的回答果斷幹脆。
“你一人住在這裏?”
“嗯。”
“平時不會去赤州內城麼?”
“會。”
“…”
“……………………”
禾裟是在實在沒法子。怎麼也撬不開那人的嘴。誒,難怪原來聽他們說煬城第一美人冰山普嵐好看是好看,就是沒多少人敢追。禾裟現在算是明白了。
無法,隻得無奈地盯著男子。而這尊冰雕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不會多說一個字,動也不會動一下。就這樣輕垂眼睫,玉麵修身,天光寫衣。聖潔到禾裟都覺得自己立在這兒就是坨汙物。
“在下嶽禾裟,還未請教閣下大名,就這樣一口一個閣下的也分外不自在…”禾裟心虛地瞟了一眼男子,指不定別人會不會賞臉搭理自己呢。
“君玉”沒想到男子竟是毫無猶豫地吐出二字,後麵還加了一段長度奇跡了的說明“君子的君,白玉的玉。”
絳川桃紛灼,君子顏如玉。
“好名字。”反複念了幾遍,禾裟笑了出來。再打量打量長身玉立的君玉,還真是名如其人。
墨色的瞳明明晃晃,高束的發被颯過的風輕輕鼓起,絳玄駁雜。君玉似乎微微一怔,旋即又恢複了波瀾不驚。“隻是一個代號罷了,辨不得好壞。”
禾裟被他當頭一棒,有些尷尬的幹笑著,兀自點頭。要是換做數天前的嶽禾裟,他早就拆台子撕臉皮揚長走人了。你不愛搭理人我就愛搭理了?哦,合著你是冰山我就非要是火焰了?不過這幾天客居赤州,心境明豁了許多,性情基本也恢複正常了。雖不知原因為何,但總算也有了點安慰。
視線落到了君玉精瘦的肩部,淡青的襦衫被一根細藤勒出了一道褶皺,順藤望去,見君玉背後端正背著一個竹編的箱簍,縫隙處有幾株翠色的植物探了出來。
“你是大夫?”禾裟一時好奇,忽然想起了竹屋內的那大摞的藥經。
君玉循著他的視線偏頭,漠然看了一眼,淡聲道“算不上。”禾裟自感無趣的哦了一聲。
“如果沒有別的事,君某告辭了。”君玉轉身,滯留了半晌,微微偏頭又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速速離開。”
淺清的薄紗流轉在夜風裏,青雲出岫般,像是這殷紅的花海精魅凝成的一滴淚。
君玉踏花行了一段距離,忽然抬頭,虛眼凝視著偏西的落日。如玉的麵上籠上了清薄的一層緋色,修身也被寫意的勾勒出了一道清淺的金邊。此時他似乎就要躡霞而去。
禾裟看得都快呆了,目送著那剪人影入了竹籬,細長溫潤的手指搭上了門扉。
君玉在門口立了多時,遲遲沒有進屋。良久又道:“天色已晚,出絳川甚難。嶽公子還是在寒舍歇息一宿,待到明日君某再引公子出川。”語畢推了門,徑直入了竹屋。禾裟聽他這麼一說,不禁聯想起了絳川各種的傳說,沒來由的打了個寒戰。回頭四顧,日已偏西,天地仿佛沉入了紅玉之中。殷紅不知名的花,殷紅緋怨的暮色,承起一片搖搖欲墜的紅光…
風過花海,頓時沙沙四起,禾裟不禁毛骨悚然,三兩步就跨入了竹屋內。
不過等到他進了屋,並且在桌前坐了一個晚上時,他就不會那麼想了。
君玉燃了一盞油燈,放到了緊張的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禾裟近旁的桌上。自己抽了幾本書,點了床頭的小截蠟燭就全神貫注看了起來。並且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看了一晚上…
禾裟餓著肚子,很有幾次想問他,君玉你是仙人不食人間煙火麼?但是由於是有求於別人,所以也不好意思開口。
其間一不小心把擱在桌上的劍碰掉了,哐當一聲,在絳川這個地方可以說是震耳欲聾…可就是這麼大的響動,君玉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眼皮都沒抬一下。就捧著那幾本破書當寶貝似的。
要是拿百裏易的吊兒郎當和他死人般的認真比,名符其實的麻雀比鳳凰…不,是死鳳凰。
禾裟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能夠挨過今晚,再做打算吧。
記得有句話叫秀色可餐。
無聊了,托著下巴打量著君玉看,反正他也不會發現。別說,還真不是禾裟嫉妒,隻是這老天造物也太不公平了。
隻是一襲不加紋飾的普通青衫,穿在他身上卻比那錦衣玉服來的更加惹眼。比例好到極致的身形,姿態舒展如早春竹枝。烏墨的發順澤地偎在頸後,垂了一縷在潔白的領口處,碗狀的鎖骨若隱若現,在昏黃的燈火輝映下愈加細白似玉。君玉眉眼低垂,輕攏燭火。眼底杳如深潭。唇間大有春山早花的韻致。
也不知道君玉看書時看到了何時,禾裟隻知道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望了一眼窗外如泄的白月。再看向禾裟,似乎是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目光。“時候不早了,嶽公子休息吧。”
禾裟似乎是坐傻了,半晌沒反應過來。等他站起來時才發現自己大半條腿和胳膊都麻了…一臉悲催的環顧屋內,發現不見君玉人影了。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成遇到了傳說中的豔鬼了?
疑神疑鬼了半天,才發現房間西南的牆邊吱咿一聲,開了條縫,君玉抱著被褥從裏麵走了出來,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神色…禾裟立馬又有了抽自己兩掌的衝動。
有這樣的豔鬼麼?
先前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西南處有一個別開洞天的房間,隱匿在竹屋的一片蒼翠中。
“屋裏隻有一架床,你睡床,我打地鋪。”君玉說著就在地上鋪起床單來,認真細致的摸樣活脫脫一個小媳婦。
禾裟看得心頭又一熱,忙衝過去搶了君玉手中的活“我肉糙皮粗的,打地鋪的該是我才對。看你細皮嫩肉的,睡壞了就不好看了。”說著兩三下搞定了工作,末時還嗬嗬一笑著理理床單。
君玉倒是沒有多少表情,盯著禾裟看了半晌,轉身走回床邊,和衣就睡下了,大概是禾裟在這兒不方便也沒有洗漱。
禾裟脫了靴子,熄了油燈,心想又給人添麻煩了,有些不好意思。裹了被褥就把頭埋進去了。
月華如霜,淌寫紗衣。
皎白的月光柔柔灑下,橫在背對背的二人之間,猶如一條潔白的練子。
地麵有些潮濕,有些僵硬。睡起來很不舒服。禾裟在上麵翻滾了很久,月到中天,還是沒有入睡。心想幸好沒有讓君玉睡地鋪,不然得多委屈人家。
笑嗬嗬的攏了攏被子,摸出腰間的一枚青玉。禾裟十指如玉,青玉光華如荷蓋。明明晃晃,不灼目也不刺眼,溫潤的似乎有水淙淙流過。就像那人溫柔地笑著時眸中琥珀夜光般的清明…
君玉翻了個身,月光照在他絕代的麵容上猶如落下了孤寂的傷痕。他的眸子愈加杳深,不可見底。眸中的少年十指修長,他手中緊握著一枚溫潤的上好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