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隻有從橋上看下去，忘川才顯現出它真正的模樣。濃烈的鐵鏽混雜著腐爛的氣味，熏得人作嘔。血色翻騰著黃沫，不時冒出一兩個斷肢殘骸。亡魂的臉色愈發慘淡，想來是嚇著了。
    “不用逞強。”陰長生厲聲喝道，“有什麼放不開的，下一世全然不會記得。”
    全然不記得了？
    “不可。。。休想讓我忘了他！”突然便翻身越過橋欄，直直地墜落。
    “不可。。。”離途木然地看著，不自覺地重複著這兩個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偷偷看一眼陰長生，那人竟然笑得滑頭，轉身就飄遠了，留下一群陰兵左右為難。
    “陰叔叔，那魂。。。”
    “現在不歸我管了。”
    難道歸我管？離途對這個消極怠工的陰城主偷取一個鄙視的目光，躍上忘川上空。那魂兒當然死不了，隻是給腥臭的河水嗆得幹嘔不止，淚水撲簌落下。
    “喂。。。亡魂！”
    那泡在血水裏的魂抬起頭，站的筆直，可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充滿了恐懼，分明是在強打精神。
    離途忍不住嗤笑：“哎呦，乖孩子都嚇成這樣了，何苦難為自己呢？是為了什麼？國禍？家仇？情傷？”眼見那魂兒咬著嘴唇不吭聲，愈發覺得有趣。
    “我是。。。哼，為什麼說與你聽？你們所有人，不管是人是鬼是妖都不會在乎的。何必那我取笑呢？”
    離途聳聳肩：“你何如知道我在不在乎？區區人類並不懂得讀心吧？況且，三千年，我們見麵的時間還長著呢，如果你能堅持三千年的話。”
    “等著吧。”那魂兒低下頭，狠狠地抹去淚水，“你不明白，他也不明白。一點皮肉之苦就能改變人的心意？明明那麼。。。既然如此，我就給他看看！百年之後，他從奈何橋上過，我便在這河水中等著他。每一世每一生，讓他看看我是怎麼對待那份情。。。”
    賭氣？離途俯下身，貼著水麵盤腿坐下。他不想沾上忘川之水，那氣味著實讓人不舒服。“你說的那人，可是你鍾情於他？”
    魂兒的頭垂得更低了。
    “沒有人，能夠熬得過三千年。心心念著的那人一次一次過了橋去，再也不記得你，漸漸地連三生石上也看不見了。甚者，他開始念及另一個人，開始在橋上徘徊，竟同你對他一樣。而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如此，這份守候還有什麼意義？”
    “我隻是。。。”
    “我勸你，早入輪回。求得一份來生緣，難道不比呆在這裏受苦卻什麼也得不到的好？”
    “休想！”
    鼠目寸光，果然不是一兩句話就勸得了的。人世間的情愛就這麼令人舍棄一切去追求嗎？對於一個剛剛幻化出人形的妖來說，還是太深奧了些，可他偏又不服。
    於是，離途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一日一日地耗在醴都城裏，千方百計地逗著那魂兒。，耐心的，等那魂兒放鬆了警惕，便如同憋久了統統發泄了出來。離途知道了那魂兒的前生，竟和他一次次在腦海中構思的假設有幾分相似，無非是愛上了，認定了，背叛了，糾纏了，情絕了。
    在離途看來，真是一場笑話。
    “初見，小笨蛋。看哥哥給你帶什麼來了？”這一日，離途如往常早早就來到了河邊。這些日子倒苦了陰長生，那暴躁的離老爹可不好對付。
    初見轉過身來，笑得虛弱。好像又削瘦了，那一丈青絲也染成了白雪。離途隱隱心疼。不知從何時起，自己開始見不得那孩子受苦，見不得他流淚，愈發地焦躁不安。
    “什麼東西值得你這麼高興？”
    “你看，是寒露珠。”離途伸出手，掌心放著一顆青色琉璃珠子，映著兩人的眼。
    “很美。”
    “給你的。”
    “給我？我要它何用。”這麼說著，初見還是欣喜地接了過去，握在兩手之中把玩。
    “寒露珠產自幽冥極深之地，蘊含之氣陰而不煞。你帶在身上可當護體，在這忘川之中受了折磨也不會太難受。”
    初見低下頭，長而上翹的睫毛扇動了幾下，沾上了一粒晶亮的淚滴，比他手中的寒露珠還要美了不知多少倍。
    “你對我好，有什麼用？我自是回應不了的。”
    “誰。。。誰稀罕你回應！”
    被人輕易地戳穿的心事，還真是沒麵子。離途沒尋到陰長生，幹脆衝進了他精心打理的“菜園”，對著那些珍奇出氣。
    “公子，你下手輕點兒，這院子裏種的，那可都是陰城主的寶貝。”
    “菜園？我呸！他起著破名字，分明就是用來糟蹋的！”離途飛起一腳，踢斷了一棵不知道什麼來頭的畸形樹幹，抬頭看見了一個青年，手執紙扇，笑臉盈盈。
    離途怎會不認得宣太子。
    “殿下。”離途點了點頭，算是行了禮。反正他心情很不爽，不介意找人打一架泄瀉火。
    “真冷淡啊。虧得我不忍公子傷心，想給公子出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