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在執著著什麼，瘋狂地奢求著什麼，傾盡一生，直至萬劫不複。
    ——蘇宸
    我是蘇宸，男。
    我所存在的那個大千世界，美麗而繁雜，太多太多的人在欲望中沉淪，他們用靈魂換取了不息業火。我默默聽那聲聲尖利的懊悔嘶嚎，卻燃不起絲毫同情。曾經林影燁問過我如果，哪天，我被迷惑，會不會也變成這個樣子，活到最後滿是絕望，情願結束生命。我脫口而出道：“我隻要知道自己的性別，姓名，我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因此，林影燁罵我是“白眼狼”。
    “蘇宸！”
    林影燁？！不知為何，我右眼跳了跳，不禁大歎不詳。
    訕訕轉過身，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因快速奔跑而帶起的大片塵埃裏的林影燁，以及他身後追著他，同樣快速奔跑的泠夢。陣勢之大，我不由得用手遮住眼前塵沙。
    “快跑啊！”沒等我反應過來，林影燁一眨眼跑到了身邊，二話不說，把手架在我腋下，拖起我就跑，一係列動作連貫，顯然是長期訓練出的專業人士啊。
    “影燁～燁～慢點！我快追不上你了！”泠夢在後麵大叫。
    忽的林影燁的馬達轉動的更快，速度一下子提高到頂峰，害我一口氣沒換成，嗆著了。
    唉，又是一次逃亡。
    林影燁是標準的帥哥，自然而然，便有一堆女性追求者。泠夢就是其中之一，還是最瘋狂，最執著的那個。
    比如，她會每天下午追著林影燁要一起回家。
    現在就是每天中的一天。
    我和林影燁在長時間超速行駛抵達家後，隻剩大聲喘氣的份。
    我怒視著林影燁，心裏像裝了隻壞了的打印機，不停地打著字：都是你個禍害，把我害成這樣。雖然說紅顏禍水，那好歹也是紅顏啊，你一個藍顏來湊什麼熱鬧！§※＃＆……
    但由於我正致力於呼吸運動，也就沒法一連串說很長的話，於是我總結了結論，咬牙切齒道：“我、恨、你！”
    林影燁從大口喘著粗氣一下子演變為拉長了臉，直起身子，鳥也不鳥我，走進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
    我驚恐萬分，恨不得變成隻蒼蠅，離開他的視線。
    林影燁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抬起刀朝我猛砍，而是把刀刃向著他迷倒了無數女同誌的臉蛋，用臨行前的壯士一般的莊嚴麵容麵向我，異常認真地問我：“我該怎麼毀了它？”
    我眼珠骨碌一轉，連忙從他手中搶下菜刀，“千萬要想開點啊！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林影燁木著臉，不帶情緒地陳述了一個讓我臉頰微微泛紅的事實：“你是怕我把臉毀了，你今後就沒有免費東西吃了吧。”
    我“嘿嘿”幹笑了兩聲，然後也陳述了一個事實：“現在物價很高。”
    林影燁惡狠狠道：“卑鄙！”
    我伸出一根手指頭，搖了搖，老神在在道：“這叫物盡其用。”
    林影燁擼起袖子，正準備和我幹一架時，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
    我第一次覺得電話鈴聲是那樣的美妙。我暗自決定，無論打電話來的人有什麼要求，我都會鞠躬盡瘁地完成。
    “蘇宸！逍零入獄了！怎麼辦？”我剛拿起電話，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就迫不及待地傳了過來。
    這世上若還對溫逍零這個人那麼在意的，隻有鳳清了。
    我柔聲安慰道：“鳳清，冷靜點。可以保釋嗎？”
    “可以。可是……我沒那麼多錢……”即使看不到鳳清，我也可以想象他說這話時漲紅臉的樣子。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鳳清。放心。我幫你。”
    電話那頭有輕微的哽咽聲：“蘇宸，對不起。我……我……”
    林影燁從我手裏搶走電話，打斷了鳳清的道歉：“如果你能不管那混蛋，我就謝天謝地了！！”
    林影燁吼完後，把電話“哢嗒”掛了，轉身問我：“姓溫的那混蛋又招惹到什麼了？！！”
    我撫額道：“他把自己弄到進監獄了。”
    “哢——”玻璃出現了裂痕，拳頭滲出血。
    林影燁將頭靠在玻璃上，發泄了憤怒後，似在歎息著什麼：鳳清真是個笨蛋……
    鳳清是個乖孩子。打架，抽煙，喝酒……他一樣都沒做過，甚至沒吵過一次架，連念頭都沒動過。我和林影燁都很驚訝，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純淨的人。
    越是美好，越容易破碎。一切都有變數。若說是誰能鳳清不顧一切，那非溫逍零莫屬。
    溫逍零和鳳清的父親是摯交。鳳清與溫逍零從小玩到大。本是平常的關係。如果不是鳳清愛上了溫逍零，如果不是溫逍零在失去雙親後自甘墮落，也許，一切就會不一樣。
    溫逍零泡妞，打架……整天惹事。而鳳清就跟在他屁股後麵，收拾他的爛攤子。
    鳳清不再聽父母的話，離開了家，和溫逍零同居，執意要與溫逍零在一起，即使溫逍零不喜歡他。
    【派出所】
    “鳳清，他出來後，就不要管他了。”我坐在鳳清旁邊，勸說道。
    “他隻剩一個人了，我……我……”鳳清低著頭，盯著大理石磚，臉都快皺成一團了。
    一看他的樣子，我就知道，他還沒放棄。
    林影燁暴跳如雷，“那家夥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值得你這麼對他？！”
    鳳清把衣服下擺抓得皺了，才蚊子叫般說：“他，他答應我以後不會了。”
    林影燁氣得不輕，臉部輕微扭曲，恨聲道：“到現在你還相信他？！”
    這句刺痛了鳳清。
    的確，溫逍零欺騙過鳳清很多回。從今天一定幾點回家到昨晚出去為什麼不回家，溫逍零不知道說過多少個謊。或許鳳清對於溫逍零隻是一個玩物。玩膩了就扔，想起了就哄哄，完全不放在心上。鳳清被騙了，也不說什麼，隻在心中努力說服自己：這是溫逍零最後一次，以後不會了。
    鳳清把頭埋進雙膝，縮了縮身子。
    “最後一次……”
    我和林影燁默然。
    “誰是溫逍零的家屬？”警察像在失物招領一般推搡著溫逍零進入我們的視線。
    溫逍零嘴角還有著淤青，殘留著與人打架的證據。
    鳳清一見著溫逍零急忙走上前去，對他噓寒問暖。溫逍零則撇頭避開鳳清觸摸他的手，還是那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若不是鳳清對溫逍零他還有點用處，依溫逍零的性子早一腳把鳳清踹開了。
    我無法理解鳳清的感情。
    對於這世間上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無法理解。
    因為，我不屬於這紛繁複雜的人世間，我冷漠，這就足以證明我不該屬於這裏。
    我是地獄的渡者。林影燁也是。
    用林影燁的話就是“劃船的”。
    幫那些心中有愛的人渡過鴻毛不浮的忘川，引向輪回。
    我立在船頭，入眼的是妖異的彼岸花。美麗的妖物，低吟，悲泣……
    地獄沒有天亮，沒有天黑，沒有盡頭，無盡的黑暗，恰到好處地讓你在明暗間奮力掙紮。
    我很護著鳳清，林影燁也是。林影燁總是和我同一戰線。我站哪邊，他也站哪邊。
    林影燁對於我會對鳳清特別關照很是稀奇，總是打趣說：“蘇宸啊蘇宸，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像老牛護犢一般對待鳳清，隻是單純地想讓鳳清永遠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這點期盼也沒有實現。
    溫逍零出獄後一如既往地過著昏天黑地的生活，沉溺在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世界中。
    任鳳清如何勸說，溫逍零依舊死性不改。
    我和林影燁再次出現在鳳清麵前的時候，是在半夜淩晨。
    黑夜無限蔓延，蔓延至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不肯退去，縱使千萬盞燈也無法將黑暗驅逐出境。
    我在黑不隆冬的無人小巷裏找到了蜷成一團的鳳清，無助而絕望。
    小巷外是熱鬧非凡的酒吧街，溫逍零肯定又在裏麵和某個剛剛勾搭上的兔女郎翻雲覆雨。
    鳳清一定是見溫逍零夜不歸宿，出來找他，撞見了溫逍零的第N次“出軌”。
    林影燁靠在牆上，沒有再向前。我放慢步伐，走了過去。
    我在他麵前停住腳步，蹲了下來，與他差不多高，看著他蔫巴巴耷拉在小小腦袋上的柔軟頭發，想伸手去揉一下，以示安慰。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決定不去打擾他。
    嗚咽聲由小轉大，最後變成嚎啕大哭。
    鳳清伏在我的胸膛，越哭越厲害，嗓子撕扯啞了還是不肯停息。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發泄出來。
    哭累了，就趴在我身上抽噎，窄窄的肩膀一顫一顫，仿佛失了依靠的小獸。肩負的感情超出負載量，受傷在所難免。
    鳳清哭起來很讓人心疼，水汪汪的大眼睛蓄滿淚水，下一刻淚水決堤，洪水般湧出眼眶，弄得你措手不及。
    我的手輕輕拍在鳳清小小的身板上，“沒事了，沒事了。”
    好半天，我的腿都麻了。鳳清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我以為他睡著了，準備把他送回去時，感覺腰被抱得緊緊的。
    “不會了。”鳳清原本清脆的聲音變得沙啞，還帶著點哭腔。卻不難聽出裏麵的決心。
    我知道，鳳清，死心了。
    有很多事，明知不可行，還是固執己見地不肯聽，最後，弄得自己傷痕累累，苦不堪言。
    因為心，還沒有死。
    我最近很鬱悶。
    “林影燁。”我湊過去，用肩膀撞了一下林影燁，“你作業不會做吧，我幫你。”
    林影燁是個奇才。
    我和林影燁被我們的頂頭上司——冥府之主，栩息安排在這人間一直過著校園生活。到了年齡就不斷地轉移地點，在那裏安個窩，重複著，上高中，高考，上大學的變態生活。
    這已經不知道是我們多少次上大學了。高中，大學，學的內容都被我嚼爛了。可是，在掉隊方麵有著天賦的林影燁依然能穩坐他中流砥柱的寶座。
    每次高考，我都是憑著高分橫空出世，而林影燁就中個三流大學。
    我沒法子，歎著氣，和高級大學說拜拜，眉頭不展地和林影燁擠在他那垃圾大學裏，給那大學一股很強的衝擊力。
    林影燁在努力了幾百年後，發現自己還是那點成績，就破罐子破摔，不再刻苦讀書，奇的是，他的成績還是那點，沒有改變。
    “哼。”林影燁不理我。
    我又貼過去，“怎麼了？陰陽怪氣的？”
    自從鳳清下定決心那晚後，鳳清沒有讓我煩心，倒是林影燁開始給我臉色看了。
    我本來想無視的，林影燁不依。到哪哪就有張拉長了的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甩也甩不掉，我想無視也難啊。
    “哼。”
    我不耐煩了。鬧著我，煩著我，還給我臉色看，我又沒欠你，幹嘛要受這氣。“再不說，我給你買一箱水蜜桃！”
    林影燁是個奇人……不，是奇鬼。
    他不怕蛇，不怕虎，不怕水，普通人怕的東西他都不怕，就怕水蜜桃……上的短毛，以及外國人……上的胸毛……
    林影燁和外國人見麵時的表情，跟讓他上戰場一個樣。
    跟水蜜桃見麵，那就是要他的命。
    這句話果然奏效。
    林影燁的氣焰滅了個幹脆，開始扭捏起來，“那個……那天晚上……你抱了鳳清……”
    “……嗯。所以呢？”
    林影燁側身倒下把頭擱在我大腿上，臉埋在了我懷裏，手箍住我的腰，“我也要抱抱！”
    “……”這算什麼……
    “蘇宸。”鳳清從臥室探出個頭，看到的就是林影燁枕在我腿上這幅曖昧不清的畫麵。害羞的鳳清一下子紅了臉，立刻把頭縮了回去。像隻可愛的小烏龜。
    自從鳳清和溫逍零斷絕關係後，就住在了我和林影燁合租的房子裏。反正房子挺大，有空房，就給他住了。人多了，也熱鬧。
    我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林影燁的頭又親昵地蹭了蹭我，活脫脫一隻撒嬌的牧羊犬找到了舒適的窩，慵懶地說：“我們需要被誤會嗎？”
    是的，我們不會被誤會，我們已經被認定是了。
    泠夢是林影燁的瘋狂追求者，為了林影燁，她可以鬧得死去活來，雞犬不寧。
    林影燁被追得崩潰了。就說，他喜歡我。
    泠夢就是打不死的蟑螂，堅持不懈地繼續追求，理由是：喜歡嘛，又沒有在一起，怕什麼？
    林影燁向我求救，以死相逼說要我答應他做他的偽小受。我同情心一時沒控製好，就答應了。
    泠夢的小強精神很是強大：在一起又怎樣，不還可以分手嗎？就算你們結婚了，不還可以離婚嗎？我總可以追到的。毛爺爺那句話說得好啊，堅持就是勝利！
    偷雞不成蝕把米，再適合不過了。非但沒甩掉泠夢這個跟屁蟲，還讓周圍的人全把我們當成了一對，有關係好的還特意向我們兩個冤大頭表示理解：不要有壓力，我挺你們。如果真結婚的話，別忘了請我喝喜酒啊。
    想起那時的難堪，我心頭火燃了起來。抬起林影燁的頭狠狠地向地板扔下去，發出“咚”一聲清脆的響聲，以及隨即而來的慘叫聲，“啊——”
    臥室裏傳來笑聲，顯然，鳳清聽到了。
    我想，這樣的吵吵鬧鬧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命運從不允許平坦，怎麼也不放過鳳清。
    電視機裏的新聞播報員又換了一個，穿著西裝的禿腦門男人，換成了身著正裝的短發女子，說話倒是一般的嚴肅認真，“昨晚，一年僅18歲的少年從高50米地高塔上跳下，被發現時已經死亡。根據警方調查，死者名叫溫逍零……”
    女子不帶感情的聲音，一個個音節都砸在了我們心上，毫不留情。
    手中的筷子倏地滑落在大理石上，聲音清脆，有種聽到骨骼碎裂的錯覺。
    鳳清的瞳孔默然放大，溫熱的淚珠落入湯中，蕩起漣漪一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