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脩賢一邊走進保和堂，一邊從容道：“免了，我隻是來拿藥工的呈文，應該已經送到這了吧。”
    “那當然，幾天前就來了，我還想堂主您什麼時候來取呢。”許仙一說完便轉頭向鋪裏的夥計吩咐了幾句話，又對沈脩賢道：“若堂主您不趕時間不妨進去坐著等會兒，我馬上拿去給您。”
    一襲素麵白衫，柔雅如雲，更襯得沈脩賢英姿瀟灑，他微笑道：“那就有勞掌櫃了。”
    沈脩賢一踏進內堂，小青便遞上茶水，他看到桌前的青衣少年和灰袍道士絲毫沒有訝異之情，反倒是莊則遠睜大雙眼呆愣了下，沈脩賢笑道：“沒想到居然可在這遇上夢莊公子。”隨即轉向神情略不自在的灰袍道士問道：“這位是？”
    莊則遠馬上換成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說道：“貧道修遠為不才的修道之人，常聽人說垂玉堂堂主氣宇非凡，今天才知果然名不虛傳。”
    沈脩賢朗笑幾聲說：“修遠道長不但器度宏量，口才伶俐，態度更是謙遜有禮，也可謂非凡。”
    莊則遠從未經人如此誇揚，他幹笑幾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沈脩賢這才望向莫不作聲的沙華問道：“夢莊公子近日還好嗎？”
    “多謝沈堂主關心，過得挺舒適。”沙華淡淡笑道。
    “那天怎麼不請我送你們一程？保和堂為我基層產業，本來就會多來這看看，也不用兩位如此勞累了。”
    莊則遠一聽大驚，心中鑼鼓敲響不止，那日他藏身在大石後頭偷聽兩人對話，一方麵是沙華曾說不會將西封鏢局中毒之事張揚，自己若出現了不好對沈脩賢交代，另一方麵是他聽江湖謠傳沈脩賢心思縝密，城府極深，他不想淌這渾水，才故意不出麵，然而如今沈脩賢此番話不就代表知道他當時在場。
    莊則遠打算回話，身邊已響起一陣冷靜且波瀾不驚的聲音，沙華臉上漾起他一貫的微笑道：“人說能者多勞，沈堂主可能近日處理太多繁瑣事務過於勞累了，怎不記得那日隻有我一人去給您百花殺呢？”
    如皓皓白雪柔善，似緲緲青煙淡然，白與青，雪潔白卻能凍骨，煙雖稀亦可嗆人。
    沈脩賢俊眉微微上挑，一雙溫和星眸底下暗藏絲絲銳利光芒，他望著身前膽識過人的青衣少年說道：“垂玉堂這幾天還真的瑣碎事情太多，你看我腦袋都不靈光了。”
    沙華輕輕一笑，神態自若，他向珠簾看去，許仙手上拿著一卷紙軸匆匆忙忙進來，一臉歉意對沈脩賢說：“沈堂主您久等了，我那夥計做事就是這麼不利索，連拿個東西都拖拖拉拉的，下回我會好好訓練訓練他。”
    沈脩賢倒沒等的不耐煩，他將紙軸攤平，迅速讀了幾個字，英俊的臉上逐漸浮出滿意的笑意，很快的又把它收入衣衫裏，臨走前又回頭對沙華說道：“我很期待明日喜筵上能見到夢莊公子。”
    “夢莊絕對不會辜負沈堂主期望。”少年墨黑似點漆的眼眸微微彎起，卻如黑潭深不見底，沈脩賢笑了笑，便離開保和堂，許仙唯唯諾諾的跟在後頭恭送。
    待沈脩賢離去，莊則遠才敢大吐一口氣，他拿起案上的茶水，一口飲盡，麵對像沈脩賢這樣心機深沉、話中有話的人物，僅管他再如何伶牙利齒也使不出來，不過這回多虧沙華冷靜應對，才不至於給人抓到尾巴，他看了看旁邊的沙華，見俊秀的少年也望著自己笑，像是在看笑話般，忍不住出言：“笑什麼？就說沈脩賢不是省油的燈，你明日搞不好就中了他的計了！”
    “我隻是笑你謙遜有禮，又器度宏量。”沙華秀氣的眉宇滿是笑意，眼睛眯成一條彎彎的弦月，粉撲般的雙頰鼓起，看起來煞是可人。
    莊則遠撇撇嘴又問道：“沈脩賢怎麼知道我當時在那？我躲得極好，怎麼可能被瞧見，他比我們早走更不可能是後來看到的．”
    “他不是知道，隻是在套話。從雷峰塔到保和堂徒步行走最快一天，他以前常來保和堂自然知道我倆是第一次來到這裏，鋪裏也不會有人給我們接送，我沒佩劍，卻放鬆戒心的坐你旁邊，看得出來我們關係熟識，或許是一起行動來此，於是他可以猜測當時你在現場。”沙華說道。
    莊則遠一聽著磨了一下也覺得有道理，他歎道：“這隻白狐狸人長的挺俊，看不出來他城府深厚如此，短短時間居然能作縝密的猜測。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挺厲害的，還能夠揣摩沈脩賢的心思。”
    沙華起身掀起珠簾，白素貞和許仙還在櫃上抓藥搗藥，保和堂又是一片人聲，他望著來往的人潮，視線卻越過大門飄到老遠的地方，聲音若有似無：“也有可能是我想得複雜了，或許是有人告訴他的……”
    “沙華，給我看下那張喜帖吧。”莊則遠在身後說道，沙華走回內堂手伸進衣襟裏掏出一張紅色喜帖，將它攤在案上，莊則遠一看大聲驚道：“這是哪門子喜帖啊！連新郎新娘的名字都沒有，隻有時間和地點，不知道的人還道是戰帖呢！”
    “燕家除了老爺燕青川和他兒子燕宇川，除此之外沒有子嗣，明日不知是為誰辦的筵席。”沙華將喜帖收好，莊則遠摸了摸下巴說道：“我同你一起去吧，沈脩賢會給你這個一定別有用意，若發生什麼事多了我也好照應。”
    沙華點了點頭答應，又和莊則遠說了幾句後便轉身出了內堂。
    走進房間，他執起掛在畫旁的劍，一開刀鞘，泛起陣陣寒光，刀刃反射沙華的臉孔，他看著刃上的自己，仿佛透過它見到了黃泉路上孤獨的葉妖，他強扯一個微笑，葉妖也笑著。他眨了眨眼，葉妖也眨眼。他流了一滴淚，葉妖的臉龐也潸潸滑下一滴淚，那表情說不盡的悲切。
    “明天就能見到他了，你不開心嗎？”
    刀上的葉妖靜靜的看著他，漂亮的眼眸微微下垂，表情有些無助，又看似悲哀，宛若知道夢醒了那人的身影不再清晰，將逐漸化成泡影消散而去。
    還劍入鞘，沙華自嘲地笑了笑．
    葉妖不就是他，他不就是黃泉路上永遠在等一個人的葉妖嗎？
    垂玉堂檀香彌漫，暮色自窗透出，狹長的斜陽深入一張檀木桌，上放置一個裝滿水的圓盆，水色鮮紅似血，卻無腥臭，有些細小碎片在其中浮沉，漂移不定。沈脩賢凝視著旁邊被浸濕的紙張，半垂著眼簾，溫潤如水的神情下劃過一絲戾氣，他抬起手叫喚下人，指著那張濕透的紙張冷冷道：“不管用什麼方法，這張帖原來是什麼樣子，在清晨之前把它變回去。”
    下人們戰戰兢兢的扶著那張因濕潤而癱軟不堪的紙張，隱隱約約上麵寫了個字，下人們不敢再多看，隻管趕快拿去烘幹處理。
    沈脩賢悠閑的提起毛筆，草草寫了兩句話，便將紙卷起，放入窗邊一隻火紅色的鴿子爪子裏，他輕拍它的翅膀笑說：“快去找你主人吧，飛快點免得被宰來吃。”
    紅鴿展翅高飛，往北方翱翔。飛過奇岩怪石，穿越嶙峋高山，終於在滿山的鮮紅花海中看到一座高聳的古堡。
    它降下身軀，才剛飛入堡內，凶猛之氣襲來，整個身子一傾，下一刻馬上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紅鴿一驚，開嘴想要啄人，卻看到一雙暗紅色的人類眼眸，凜冽光芒刺的它忘了攻擊，這才想起，眼前這位男子是自己的主人。
    它立刻溫馴下來，乖巧的放開爪子，細小的紙卷滾落在曼殊手上。
    曼殊緩緩紓開紙卷，裏麵字跡俊逸清新，內容隻有短短兩行字。
    君言駟馬難追，吾信之。
    若不是空穴來風，必盡微薄之力。
    曼殊下意識去看第二句話第四字。
    “紅塵來去終究一場空……真是不好的字。”曼殊把紙卷丟入旁邊的火爐裏，嘴角微微勾起，火光映在妖異的紅眸上，使他整個人充滿肅殺氣息，他揮起高貴華麗紅袍的衣擺，翹腳斜坐在火爐麵前，邪魅的眼睛望著在旁的飛雪，聲音略傭懶道：“明日辰時啟程，準備多點東西，搞不好傲傾堡會有一記大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