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九月了。暑氣這幾日是愈發得濃。但它也就能囂張這麼幾天了。人好歹是有個盼頭的——過了這幾日，便是涼爽初秋。
    青離算算，自己嫁到這裏竟已快一個月了。這些日子她學了很多，按簡芸的要求，她把這個家的家譜都背了下來，甚至包括新招丫鬟的名字性格。
    當然，她了解的最多的是簡戎的生活習性。其實這也很簡單，做起來稍顯繁瑣就是。幾時起床，幾時安寢，幾時吃藥，飲食是什麼，怎樣搭配。這些丫鬟記得牢，她也是大概記著，然後幫著搭把手就是。
    除了把這些牢記在心，她暫時還沒有收到簡芸別的的指示。她都在懷疑當時是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了。
    這天，剛服侍完簡戎起床。青離給他枕頭處墊了很多東西，讓他能夠半坐著，比老躺在床上舒服些。
    而後，他的婢女服侍他喝粥。青離便坐在菱花鏡前梳頭。因為自年幼開始心裏的一份執著，她總是不喜歡別人動她的頭發的。花黃什麼的她本也懶得貼，而且本來也沒有這個習慣。但在丞相府裏她不得不如此，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有人差她過去，探聽探聽簡戎的病情，琢磨琢磨這個長孫媳的品性。是以她不得不端莊。至少看起來如此。
    “娘子，過來一下。”簡戎出了聲喚她。
    青離回頭，才見他已飲完了粥。聽到他的話，看自己差不多也梳好了頭，她便起身過去了。
    “阿媛，把梳子也拿過來。”簡戎道。
    婢女阿媛點點頭，頗為好奇地拿了梳子過來，遞到簡戎手上。
    “你做什麼？”青離訝異。
    卻隻見他淡淡笑著，“阿青，坐好。”
    青離瞧了瞧他，但也到底上前坐下了，正坐在他跟前。
    然後她就感到那隻撫上了自己頭發的手。頭發本來是感覺不到溫度的，可是她卻感到那手指隔著發絲竟給脖頸帶去幾分熱度。
    她的身子略微縮了縮。
    他們雖然同衾而眠這樣久了，但彼此從未有過親昵的動作。
    青離一直覺得自己於他是半個侍女的身份。不過他從未為難過自己，自己也便做得安然，不想那麼多事。他們相敬如賓，卻也多少是沒有什麼感情在裏麵的。
    青絲在五指間流淌，滑如絲綢。他也沒過多流連，一下拔出她的發簪。發絲如瀑般散開。他隻又拿了梳子，從上而下，慢慢幫她梳著。
    “那個……你這是……”青離不解。
    “你頭發梳得不好看。這一個月我天天看著，也沒什麼長進。”他輕笑，手上的動作依舊。
    青離怒了，然後臉又紅了。“你為什麼會梳頭？”
    “娘生前，我幫她梳過。”他淡淡道。
    聽聞這話，青離眸色微微暗下來。“抱歉——”她情緒突然落下來，一來為簡戎的話，二來，也為自己。她的娘親也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那之後她也被迫離開了自己本有的家。沒人教過她梳頭。
    記憶中，還有一隻手也曾幫自己梳過頭。她已經太多太多年沒有見過他。發跡上他指尖的溫度早已散去。那是她真正的兄長，血脈相連的親生兄長。幼年艱辛如斯，兄長如他，是她唯一的安慰。可是時隔太久，到現在，甚至他的眉眼她似乎都已記不清。
    “別多想。無礙。”似乎感覺她身子有些僵，簡戎這樣開口。聲調雖如常沒有什麼溫度，但也算是安慰。“你也是想你爹娘了嗎？他們知道你嫁給我這病秧子，想來是心痛你。什麼時候，你想回家看看，亦是無妨。”
    “嗯。”青離輕歎一口氣，但也恢複如常。
    而他已幫她梳好一個樣式，拿出另一個梅花木簪給她插上。那木頭的色澤如她沉沉的烏絲，粉紅的梅花點綴亦如她唇色般嬌俏。
    阿媛是個機靈的侍女，趕緊拿了個鏡子過來，照給青離看。“少夫人，這簪子美極了！”
    青離見了也詫異。“這簪子——”
    “是我娘親留給長孫媳的。”他淺笑著解釋，然後忍不住又咳嗽幾聲。
    青離趕緊扶他躺好。她看著他，心下微動。饒是如此，她仍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算什麼。
    躊躇間，門口傳來丫鬟們嚼舌頭的聲音。想來那消息讓她們十分震驚，讓她們走到主子的房門口了都不自知。
    青離一聽那裏麵都有簡大小姐，忙把她們叫過來。“你們嚼什麼舌頭根子呢？”
    幾個丫鬟麵麵相覷，互相吐個舌頭，也便說了：“拜見少爺、少夫人。回少夫人的話，四王爺今兒給府上下了聘，說要娶大小姐！”
    有人要娶簡芸？那沈桓……
    青離聽得皺眉，下意識回頭看了簡戎一眼。他半躺著身體還之一笑。裏麵隱隱藏著什麼。洞察的、而又是篤定的，就像是……他意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