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領導階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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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趙爾丹再也沒提過換工種的事,但還是有點坐不住,高興了就叮叮當當鑿一陣子,不高興了就一個人跑去喝酒。父親也不管他,願意學多少學多少。一天中午,趙爾丹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了,手裏還拎著半瓶酒和一個豬蹄子,“魯師傅,這是給你的。”
父親說:“謝謝了,俺幹活的時候從來不喝酒。”
“唉,不喝不行,這是俄給你打的酒,不喝就是瞧不起俄。”
“俺留著下班再喝行不?”
“不行!現在就喝!”說著,趙爾丹奪過父親手裏的錘子鏨子,把酒瓶嘴遞到了父親嘴邊,父親哭笑不得,隻好接過酒瓶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和他聊天。
“你這名字是誰給你起的?聽著文縐縐的。”
趙爾丹一聽,哈哈大笑:“啥?還文縐縐的?俄原來叫趙二蛋,參加革命以後改的名,趙爾丹,不仔細聽,還是個趙二蛋!”
他這麼一說,父親也笑了起來。
“那天你說你革命十幾年了,吹牛吧,你才多大?”
“你不相信?俄十五歲就參加革命了,今年三十,你算算對不對?”
“你革命這麼多年,大小也是個幹部了吧?”
“俄在部隊上當連長。”
“這麼說你還沒有朱把頭官大?”
“他?俅!新兵蛋子!俄參加革命的時候,他還撒尿和泥玩哩!”
父親不解地問:“既然在部隊上都是當官的,他咋就當了幹部,你咋就得當工人呢?”
“那不一樣,他是轉業哈(下)來的,俄是犯錯誤跑出來的。”
“放著好好的幹部不當,你為啥要跑呀?”
“不跑?不跑就槍斃了!”趙爾丹用一個指頭指著自己的腦門說。
父親吃了一驚,問:“你犯了啥要緊的錯誤,還要槍斃?”
趙爾丹小聲對父親說道:“俄跟你說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趙爾丹是四野的。打錦州的時候,他率領的連隊參加了著名的塔山阻擊戰,那場阻擊戰打得十分殘酷,戰鬥結束時全連一百多號人隻剩了八個。打掃戰場的時候,上級讓他們八個人負責押送一百多名俘虜到後方去。戰役剛剛結束,雙方的仇恨都還未消,俘虜們吃不上飯喝不上水,嘴裏不幹不淨罵了起來,趙爾丹正在為失去那麼多戰友而惱火,拔出手槍,當時就槍斃了一個領頭鬧事的俘虜。這下俘虜們不幹了,圍著趙爾丹鬧了起來:
“他媽的,我們已經投降了,你們為什麼要還要殺人?”
“你們共產黨是有政策的,你他媽敢亂殺俘虜,要你償命!”
“就是,要他償命!”
趙爾丹一聽要他償命,更火了,“誰給誰償命?老子一個連一百多號人讓你們打光了,誰來償命?”
“那是在戰場上,打光了是你沒本事!”
“有本事把槍給我們,咱們再較量較量?”
“就是,你他媽拿著槍殺我們這些赤手空拳的人,算他媽什麼本事!”
一個俘虜走到趙爾丹麵前,說:“你他娘的不敢發槍也行,你把槍放下,老子空手和你較量較量!”說完,一拳把趙爾丹打到在地,趙爾丹爬起來朝那個家夥衝了過去,又被他一拳打倒了。幾個押送俘虜的戰士刷地一下把槍端了起來。趙爾丹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槍指著那些俘虜說:“你們想幹什麼?再胡鬧,老子把你們全突突了!”
“你敢!”說著,幾個俘虜朝他衝了過來。趙爾丹急了,命令道:“機槍手,把機槍給我架起來!”
俘虜們不相信趙爾丹敢下令開槍,繼續往前衝,趙爾丹一揮手,機槍手摳響了扳機,真的把一百多名俘虜全突突了。事後,營裏把事情報到了團裏,團長知道趙爾丹是個打仗的好手,不能看著他被槍斃,於是衝著營長朱鐵罵道:“這種事你們還不趕快處理,還用往我這報嗎?”
朱鐵問怎麼處理,團長更火了:“你是豬腦子呀!還用我明著告訴你嗎?先保住他的命再說!”
朱鐵回來直接找到趙爾丹,讓他趕快逃跑,趙爾丹說:“俄往哪跑?俄現在的錯誤是違反俘虜政策,要是跑了,那可就是逃兵了,俄不跑!”
營長罵道:“你是豬腦子呀!你先跑,後邊擦屁股的事我們替你辦!不過你可別回老家去,當心政治部的人到老家去抓你!”
“不回老家俄能去哪?”
“先躲過這陣風頭再說吧。”
於是,趙爾丹帶著機槍手跑了。他走後,營裏先給團裏報了個因傷複員名單,其中有趙爾丹,團裏馬上就批了。接著,營裏又把趙爾丹殺俘虜的事正式寫了個報告送了上去。事情層層上報到縱隊,政治部派人下來查,趙爾丹已經因傷複員了。政治部的人知道是朱鐵和他的團長聯手放走了趙爾丹,給了他們一人一個處分,事情就算不了了之了。
趙爾丹離開部隊後沒敢回老家,害怕部隊上派人到老家去抓他。他在沈陽晃蕩了幾個月,後來又跑到本溪待了一陣子,最後在鞍山碰上了朱鐵。
趙爾丹的講述,讓父親聽得目瞪口呆,“一百多人,全突突了?”
“全突突了。俄他媽的實在氣不過。”
從那以後,父親對趙爾丹有了幾分畏懼。但是相處久了,又覺得他這個人挺直爽,挺可愛,但是再也不敢把他當徒弟看了。有一天,父親問他:“像你這樣的人,遲早還得當幹部,還學什麼手藝呀?”
“當他媽的俅幹部,能保住命就不錯了。你可不許對別人說呀,說了俄這小命就完了。”
父親倒是沒有對別人說過,可是他自己一喝醉了就到處亂說,很快工友們就都知道了,趙爾丹是個老紅軍,是個大功臣,是犯了錯誤從部隊上逃跑出來的。年輕人動不動就圍著他讓他講打鬼子的故事。
離父親幹活的工地不遠,有一個洗衣房,單身漢們有時懶得洗衣服,就花幾毛錢交給洗衣房去洗。最早在洗衣房幹活的,都是舊社會窯子裏的妓女,這個洗衣房是專門為她們建的。富春樓的三姑娘劉淑賢也在這裏,她是在解放軍打錦州的時候跟著幾個姐妹逃到這兒來的,誰知剛到鞍山不久,鞍山就解放了。妓院關門了,姐妹們被遣散了,那些無家可歸的姐妹,就被送到了這裏。劉淑賢是富春樓的頭牌,窯子裏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慣了,吃不了這份苦,不好好幹活,還整天描眉畫眼的,為此沒少挨管教人員的批評,並且把她那些口紅、粉盒、眉筆之類的化妝用品全都沒收了。有一天,輪到她到工地上去收活,她偷偷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紅紙,放在嘴唇上潤濕了,把嘴唇塗得紅紅的,又偷偷掏出小鏡子理了理頭發,一步三搖地扭著腰肢來到了工地上。
“呦,這不是三姑娘嗎?還是那麼俏啊!”工人中有知道她的來曆的,上來和他打招呼。
“不行啦,俏不起來啦。這不也得和你們一樣幹活嗎?誰有煙?來一支。”說著,劉淑賢靠著一堆磚坐了下來。一個小夥子過來給了她一支煙,劉淑賢往嘴上一叼,說:“點上啊!”
那個小夥子嚓地一下擦著了火柴,給她點上了煙,然後說:“這煙不能白點吧,讓我摸一下?”
“行啊,拿一盒來!”劉淑賢伸出手來說道。
那小夥子從口袋裏摸出半盒煙,塞在她手上,伸手就要到她胸前去摸,劉淑賢反應極快,噌地一下站起來閃開了,說:“半盒煙就想摸?沒門!”說著,把那半盒煙揣在了衣兜裏。
她在這裏一邊收活一邊和工人們打情罵俏,磨磨蹭蹭地就是不想回去幹活,管教人員見她走了這麼久還不回去,就派人來找她,她這才懶洋洋地走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勞動改造,不少妓女嫁了人,大部分是嫁給了在工地上幹活的工人。有些人嫁了人就跟著丈夫走了,洗衣房的成分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由原來的以妓女為主變成了以工人家屬為主。劉淑賢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前途,要麼嫁人,要麼就得靠勞動養活自己。眼看著洗衣房的姐妹們都走光了,管教人員也撤走了,她還沒嫁出去。因為她名聲太大,沒人敢娶。別人曾給他介紹過幾個,又都不中她的意。
有一天,劉淑賢又到工地上來收活,一個小夥子湊上去搭訕:“劉姑娘,又攬活來啦!”
“是呀,你有嗎?”
“白天的活沒有,你們晚上攬活嗎?”
劉淑賢是窯子裏出來的,哪怕他這個,說:“攬哪,你敢來嗎?”
“那有什麼不敢的?就地來都敢。”說著,那小夥子伸手在劉淑賢胸前摸了一把。劉淑賢惱了,啪地一下給了他一個耳光。小夥子不防,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臉上有點掛不住,罵了起來:“你這個臭婊子,裝他媽什麼假正經。摸你一下怎麼了?你們這些人還不是隨便讓人摸的麼!”
劉淑賢見他嘴裏還這麼不幹不淨的,伸手又給了他一個耳光。小夥子連著讓她打了兩下,惱羞成怒,一把抱住劉淑賢,說:“他媽的,老子今天就是要摸個夠!”不料那劉淑賢是極潑辣的一個女子,遇到這種情況並不慌張,伸手在小夥子襠裏使勁抓了一把,小夥子疼得立刻放了手。眾工友見他捂著下身直哎呦,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七嘴八舌地奚落開了:
“嘿嘿,這回碰上厲害主了,老實了吧?”
“哈哈,想不到公的讓母的給收拾了!”
“沒那本事就別往跟前湊合!”
“趕緊上醫院看看去吧,小心斷子絕孫。”
那小夥子讓大夥說急了,稍稍緩過點勁來,又朝劉淑賢撲了過去,一拳將劉淑賢打倒在地,然後騎在了她身上,舉拳剛要打,後邊脖領子被人揪住了。他回頭一看,是趙爾丹。
“你他媽的欺負一個女子算什麼本事!要打起來跟俄打!”趙爾丹說著,照著他臉上就是一拳。小夥子早就聽說趙爾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一見是他,連個屁也沒敢放,爬起來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