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亦家公子大婚，居民紛紛在自家門口貼上紅色喜字，再掛上過年用的大紅燈籠，然後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到街邊鬧市去領取亦家發下的食物。他們嘴中說的無非是恭喜恭喜的話，更是聚在一起喃喃地議論新人的模樣，亦家公子是怎樣怎樣高大威猛啦，新娘子是怎樣怎樣美若天仙讓亦家公子神魂顛倒啦，說到最後已經有些神乎其神的味道了。不過那些都不算什麼，茶館裏平時呆在那兒聽人說書的、給人說書的，就將這婚禮說得足夠淒涼，那什麼，大少爺喜歡的不是自個兒弟弟嚒？對對對，就是他那傳說中比城中第一美人更美的的二弟呀，比第一美人還美呢，嘖嘖嘖，怎麼想都是不同凡響的絕色啊。
    聽那閑雜人等那麼一說，說書的人胡子翹起來了，大聲嚷嚷著你們懂什麼你們懂什麼，亦家二公子再美也不過是個男人，這等斷袖行為恐怕會毀了亦家大公子的前途哩…相愛算什麼？哪裏比得上錢、權？你們沒聽說？那新娘子家中可是富得流油…可憐可憐那亦家二公子，一心一意都放在那自家兄弟身上，還當他會什麼不離不棄、海枯石爛呢。
    喝茶的人感興趣的不感興趣的都豎起耳朵來聽，哎喲——還以為是怎麼一回事咧，也不過是個負心漢。
    茶館裏的人都不嚷了，隻顧看著門外一片大紅色，濃重得嗆人，在他們眼瞳中化作了一灘血色的稠水，那燈籠是不是都掛歪了？搖搖欲墜得直讓人心惶惶，人群的吵鬧隻剩下了一片悠揚的雜音，他們好像突然間一齊想起了好久之前一個在館裏彈琴的女子，那模樣可謂是一個水靈靈，卻交了壞運氣，被惡霸看上，說要第二日帶走。後來…後來怎樣了？說是自殺了，就在自己的房裏，上吊，眼裏還有不甘的憤恨，嚇得人們那是一個勁地燒香拜佛。那惡霸倒是哭了，貓哭耗子似的，跪在那女子靈堂前，哭了足足一整天。
    搖搖頭，又歎口氣。
    “唉唉唉——你們看，新娘的轎子來了。”
    滿大街的男人女人小孩子都喊了起來，鎖呐的聲音由遠及近，新郎倌意氣風發地坐在那匹白馬上。看清了亦家大公子麵容的人爆發出一陣陣呼聲，果然沒錯，果然是英俊非凡。新娘的轎子一顛一顛到了亦府門口，禮數繁節過了一通，新郎從轎子裏迎出了他的新娘子，這麼一下，人群更是擁擠得厲害，個個想看見新娘子的模樣——哪怕看不到，看看身形也好。果不其然，無論是纖細的身材還是適中的高度都是美豔人兒的類型。人們這就安心下來了，美人與英俊男子，天生一對。
    說起亦瀾趨，今日他臉上的表情，笑也好歡喜也好，都好像是定模的石像，凝固了就僵硬得沒了知覺。他得幻想著轎子裏的人是自己疼愛的桃爍，隻有那樣，他才能表現的是在迎娶妻子而不是在送喪。不過許是麻痹自己過分了，在牽出轎的新娘時，他感覺自己就是在迎娶亦桃爍，進門的腳步便也漂浮。
    亦瀾趨知道他們那些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羨豔的、祝福的，他看到大廳的上座坐著的人是父親與生養自己的蒼老疲憊的母親，他看著母親，一直那麼看著。他多想告訴亦桃爍，這個女人也是咱倆共同父親的妻子，可你看她過得最像一個高級點兒的仆人…
    懂得我為什麼要爭了嗎？懂得了嗎？
    “一拜天地——”
    桃爍，對不起。
    “二拜高堂——”
    桃爍，原諒我。
    “夫妻對拜——”
    桃爍，我愛你。
    接下來便是要將新娘送入洞房，那媒婆伸手去扶新娘子，卻被躲開。隻見她徑直走向亦瀾趨的母親，緩緩地跪下，在眾人驚奇不已的目光裏開口軟軟的喊了一聲，“娘。”
    這聲音一響起，一群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湧入，他們手上都不持有武器，倒在地上的人都是被擊暈過去罷了。他們製住廳裏的所有賓客，到無法製止他們眼裏的驚訝和刹那間沸騰的感官——新娘被換了，新娘不是新娘。
    亦瀾趨知道是他。
    他上前單膝跪在他的身邊，抓住他的一隻手臂，他的聲音在顫…也許整個人都在顫，“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新娘取下蓋頭，露出亦桃爍的那張精致的臉，他對他盈盈一笑，“幸虧我知道了…我們是夫妻了不對嗎？”拜過天地，喊過他的娘親為娘，他們是真正在一起了。
    “桃爍…為什麼你要那麼做？”亦瀾趨的心情很複雜，痛苦中夾雜慶幸，釋懷中又有憂慮，於是他臉上顯現出糾結又無奈的表情，他是不是該將錯就錯娶了桃爍？可是女家那邊又該怎麼解釋呢？
    而在桃爍眼裏可又是另一番意味，亦瀾趨果真還是覺得可惜的，他…果真是要負心了呢，“你為何不等我問問你，為何你要那麼做？”亦桃爍轉臉看向臉色鐵青的父親，淒楚地笑，“父親你為何又要那麼做呢？當爍兒不會痛嗎？”
    老爺與亦瀾趨都垂眼找不到適合的說辭，婚是定了，親是成了，心是負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猶記得當日在堂上你對我說你甘願傾覆天下，僅為我展顏。”桃爍笑了，與桃花伸展花瓣一般的展顏，“今日我們成親，我對你說，吾願爾不動、不言、不語、不笑、不哭、不醒，得以今生相守相伴白頭到老。來世，寧不相見。”一字一頓的話說完之後，桃爍帶著他完全盛開的笑靨撲進了亦瀾趨的懷裏——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甜蜜幸福，倘若可以忽略那血肉撕裂的聲音的話。
    亦瀾趨抱住桃爍後退一步，他張開口想說點什麼血液卻先他的話一步流了出來，他逐漸在眾人的尖叫聲中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慢慢地從桃爍的懷裏滑落。
    “瀾兒——！”夫人哭叫著想要跑到自己的兒子麵前，卻被人攔住，母性讓她隻顧著到自己兒子身旁，感覺有些瘋狂了，攔下她的人隻好將她打暈帶走。
    亦桃爍坐在地上，抱住亦瀾趨的身軀，雙目無神。老爺憤怒得渾身顫抖地想過來給他一巴掌，也一樣被攔住，老淚縱橫。
    那匕首上，該是淬了毒，見血封喉的毒。
    桃爍抬起頭，淚光的阻隔中他看見亦倫在門口逆光而站，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桃爍還是笑著，盡管淚水沿著他細嫩的臉頰一路往下滑。亦倫，你為得到我害了你的兄長，你是篤定了我不會隨他而去對麼？對，我不會，自然不會…但你可知這一場戲從來就不被我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所掌握？桃爍抖著手將亦瀾趨嘴中溢出的血擦去，他抱緊他的身子，他感覺那普通人的肉體逐漸地冷了。
    “瀾趨，我愛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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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夜交替，四季變化。
    城內偶爾還會有老人提起當年亦府的一段往事，不過，也隻是當做故事來說而已了。沒人知道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隻是聽說大少爺在結婚的第二日便帶了妻子雲遊四海去了，亦府自然是落在了最小的孩子——亦家三少爺手上，這就有人問了，為何不是受盡寵愛的二少爺？因為啊——都說是二少爺因為自個兒的兄長騙了自己，在婚禮第二日便瘋了…
    噓——別四處嚷嚷啊，自己知道了就好，那三少爺可是不準別人說他哥哥半句不好。
    不過，這般陳年舊事，又有睡人會記得提起呢？
    亦府內。
    一個隻及成年人膝蓋高的孩子在庭院裏放風箏，幾個侍女追在他的身後跑，就怕這小少爺一個不小心摔了，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好了咯。不過擔心之餘她們也會同小少爺一齊開心地玩玩，少爺年紀雖小卻很是懂事，她們是喜歡得緊的。說來，這少爺懂事不嬌橫也是有原因的吧，他其實並非老爺的親生兒子，奈何老爺是個有斷袖之癖的人，隻好在外帶了個心裏喜歡的回來養著作為繼承家業的人。
    亦倫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那麼歡欣的景象，他滿臉笑意邁步至孩兒身旁，當個旁觀者。
    小孩子玩得正高興沒注意到亦倫，一個不小心就撞到了他的身上，幸虧是被亦倫眼急手快地抱住了，他抬起頭眨眨眼睛很是無辜，“爹爹，你回來了。”
    “嗯，玩得很開心吧。”亦倫揉揉孩子的頭發。
    “是啊是啊，姐姐們教我放風箏呢。”孩子想起剛才，覺得很是愉快，“不過爹爹放心好啦，我有把功課做完哦，孩兒是不是很乖。”
    “是的，乖孩子。你娘呢？”亦倫眉開眼笑，這孩子，總是能讓他無比的開心啊。
    “娘親啊…她又去了後院那間房子了，爹爹，那間房子裏躺在大玻璃缸裏的人是誰啊？”小孩疑惑地歪歪頭，不禁回憶起那個渾身赤裸躺在水裏的男人，好羞羞，他居然不穿衣服，對了…躺在水裏不會被嗆到嗎？好奇怪哦。
    亦倫變了變臉色，“你不乖了，那是娘親的地方，你怎麼能闖進去呢？”
    “我錯了…”小孩縮縮腦袋很害怕似的，“我向爹爹保證我再也不會進去了，不然爹爹就打我手掌心！”
    亦倫也不為難他，還是慈愛地笑著，塞了一顆糖給小孩，牽著他的手回房。可是，看到亦倫被遮蓋住的表情的人都知道他正在生氣，並且是一觸即發。也正因為如此，沒人看得到，亦府還是被安靜祥和的假象籠罩得嚴嚴實實，人來人往的街道也保持它的靜默，這豪門似乎在沉默中陷落，沉默則隻需要幾秒的時間。後院的房間內偶爾傳出幾句說話聲，但不是對話聲，幽幽的，輕輕的，還是像當年時那樣的清脆。
    ——沒有誰能操縱這幕戲，也最終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