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入江湖歲月催
    從蘭州到京師，從水路走是最近的。
    卜倉舟在大船的甲板上,順著河麵眺望，皆是黃茫茫的河水。
    卜倉舟的想法是順著黃河走，到陝西山西接壤之處再抄小道進京，這也是最快的。
    上船的時候，卜倉舟便被船家告知船上有幾個韃靼①人，讓他悠著點，別跟這些野蠻人較勁。
    因得此時韃靼國便在內蒙古高原之上，緊貼大明朝的山西、陝西、京師以及奴兒幹，故在船上遇到韃靼人是普遍的事兒。
    而這幫韃靼人似乎有些來頭，頭領是個女的，一身妖嬈，有些野性又有些慵懶。縱是在漢人看來也是極有魅力的。
    那韃靼女人手上拿著的一種圓環狀的特殊兵器，背後的跟班都是些彪悍的大漢，皆身著韃靼國的衣服。
    上了船就到處找地兒喝酒，高聲談笑，完全不顧其餘漢人船客。
    船老大似乎也不敢惹他們，其他人就更不會去自找麻煩了。
    卜倉舟黴運地正住在他們隔壁，韃靼人通夜吵鬧，昨日他著實沒有睡好。其實若是不懂韃靼語，也隻不過會覺得吵鬧而已，可他通曉韃靼語，聽得懂了，出於習慣，他便想多聽一些……可哪些韃靼人吵是吵，卻沒有透出多少對卜倉舟有用的信息，這多少讓卜倉舟覺得有些不值。
    可他本就是得過且過的性子，自不會去跟那些個韃靼人說教。
    今日一早，河上突然大雨滂沱，此時卻是有些放晴了，正值初夏，河上自是看不到什麼初夏的景色。空氣中卻傳來淡淡樹葉清香，和著水汽，有些清新之感。卜倉舟頓時覺得精神為之一振。天快黑的時候到達了一個河邊小鎮，這裏已經離山西陝西接壤之地很近了。船家建議就在小鎮上找了一間客棧歇息一晚，畢竟在河上漂泊了這麼多天，大家都有些倦了。可這小鎮的環境確實不怎麼樣，布置簡陋，房中桌椅大都陳舊不堪，到處都有些髒兮兮的。
    眾人都沒什麼意見，但那韃靼女人不幹了，竟鬧了起來，聲音高亢，從她的動作來看，她並不滿意這個安排。
    卜倉舟心中暗道，看來這韃靼女人在國中地位不低，不然也坐不起這麼好的船，還對客棧挑三揀四的。
    船家不懂韃靼語，之前也都是靠肢體語言讓她大致了解意思。但這情況明顯是僅靠肢體語言難以表述的了。
    卜倉舟歎了口氣，為了能盡快上京，他隻好上前，用韃靼語跟那女人道“旅途勞頓，請女俠擔待一二，隻過一夜，明早就上船趕路。”
    那女人見了卜倉舟，有些欣喜，勾起了眼角，一身妖嬈盡現，蠻腰輕擺風情自生，貼近了卜倉舟，言語有些一點驕縱，卻也不失率性而為、野性十足“行了一路了，我到現在才知道你會韃靼語，長得還這麼合我胃口！”
    卜倉舟皺了皺眉，看來他是給自己惹麻煩了。隻得作揖道“小生乃上京趕考的科舉考生，還望女俠行個方便。”
    他是讀書人嘛，不好意思直接說他們吵鬧，請這些異國人行個方便總是可以的。
    誰料那女子冷哼一聲道“你是糊弄我不懂你們中原的事？據我了解，你們大明的科舉考試分為鄉試、會試、殿試三級。鄉試分三場，分別於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進行。會試也分三場，分別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舉行，憲宗成化八年起，每年殿試改為三月十五！你這時候去，考得是什麼科舉？！”
    卜倉舟萬萬沒想到這韃靼女子對中原文化如此精通，可論口舌，世上有幾人能說得過江湖百曉生風裏刀？卜倉舟略一思考，便道“女俠，小生確乃科舉考生，不過是落榜的。”
    女子一愣，不知該如何接話。
    就聽卜倉舟以韃靼語侃侃“小生才疏學淺，屢試不中，連鄉試都過不了……想來小生此生都難以以會試、殿試考生的身份進京了。而小生自小便對京師有諸多向往，本想以考生身份進京……但……唉……事已至此，小生便想著不如穿著一身書生服飾進京一遊一償夙願，之後再回到蘭州老家種地養羊，了此一生。”
    這段話本沒有太高明，可妙就妙在卜倉舟惟妙惟肖的演繹。仿佛他真的是個屢試不中的書生，一身頹唐，可還有進京的夙願，此次就是為此而去的。
    正巧那韃靼女子看過很多科舉考試屢試不中的書生的故事，聽卜倉舟這麼一說，她也聯想到那些個故事，便開口安慰道“你還年輕，何必怎麼早就放棄？若大明不留你，去韃靼國吧，有我介紹，你必定能當大官的！”
    卜倉舟心中暗喜，但麵上卻是一片悲憤之意“小生早已看破，隻想此次進京一遊後，便回老家去取個樸實的女子，生一堆娃娃，這樣便好了……”
    這段話可質樸得多，真正打動了那韃靼女子，便聽那韃靼女子跟她的那些跟班道“給這公子一些銀兩，看他身材如此單薄，書生自古便是弱不禁風之人，可別病了去。”
    那些跟班聽話得很，很快就拿來了一個大袋子遞給給卜倉舟。
    卜倉舟推卻了幾下，便接下了。
    “好了，我們進客棧吧，可不能打擾這讀書人進京的願景。”那女子說著便深深望了卜倉舟一眼，眼含深意。
    卜倉舟倒是有些怏怏，這韃靼女子也太單純了……弄得他都有些於心不安了。
    結果卜倉舟一晚上有有大半的時間躺在床上幹瞪眼，雖然覺得疲憊，卻怎麼也睡不著，大概直折騰到半夜才有些迷迷糊糊的睡意。隱隱約約的，似有一股子香甜之味傳入他的鼻中，是太餓了麼……不對！卜倉舟猛警醒，聞到房中果然有股隱隱的香氣，來不及思索，他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到一壺茶水，澆濕了枕巾，壓在口鼻上。輕聲地隱在門旁。在沒有確定對方實力的情況下，他是不會跟歹人硬碰硬的。加之如今的情況他也逃不掉，他住在客棧三樓，若沒有輕功，跳下去可保不準會不會缺胳膊斷腿的，他卜倉舟可是個異常惜命的人。
    “公主，這麼多迷香，那小子肯定是暈過去了。”在門旁便隱隱聽到一個大漢的聲音。說的是韃靼語。
    “哼！給他點顏色還真的開起染坊來了，竟然騙到姑奶奶頭上來了！要不是察察哈疑惑大明向來重用這些能講外邦之語的漢族人，這書生能講這麼流利的韃靼語，大明朝廷不會連個官職都不給他。本公主就要被這小子給騙了！”這聲音明顯是那韃靼女子，原來她是韃靼國的公主，怪不得這麼驕橫野蠻，卻還透著些貴氣。
    “公主，我們在大明的國土上截人……不好吧……畢竟我們是他們的屬國……”一旁另一個聲音響起，或許是他們中的軍師級人物。很可能就是那個提出疑慮的察察哈。
    卜倉舟鬆了口氣，既惱怒又慶幸：惱怒的是被這人看穿了；慶幸的是隻要這幫人裏還有有理性的人在，那他就能和他們談判談判，隻要能讓他開口，便不會吃虧了去。
    “不行！敢騙本公主！最起碼要他留下舌頭來！哈剛童嘎！衝進去把那小子拽出來！”
    卜倉舟冷汗涔涔……這公主還真是蠻橫無理。
    那叫哈剛童嘎的大漢得令，一腳踢開房門，開始尋找卜倉舟。
    卜倉舟縮在門後，不出聲。
    “公主！他逃了！”哈剛童嘎指著被打開的窗戶道。
    卜倉舟在之前就打開了窗戶，就是為了迷惑他們，想讓他們他已經逃走的錯覺。
    “該死！狡猾的中原人！”韃靼公主火氣上來了，那圓環狀的特殊兵器一甩，正巧甩在門上，門破了，露出了縮在後麵的卜倉舟。
    卜倉舟此時隻有一個念頭，還不如剛才就從窗戶跳下去呢……
    
①明朝人把退據蒙古高原的北元政權及其治下的蒙古族稱為韃靼。各部異姓貴族仍爭權奪利，操縱可汗，相互混戰。故那時韃靼國國力衰微，實質上已是明朝屬國，定期要向明朝進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