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原知天意欺人意
    西廠廠址設在靈濟宮前，以舊灰廠為廠署總部，雨化田辦公便在此處。
    亥時①，人初靜，月正明。紗窗外玉梅斜映，月沉時一般孤零。月影下，雨化田煢煢獨立於一個小土堆旁，那裏麵是他剛剛親手埋的十個宮女的人頭。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覺得他周身沉寂著壓抑的氣息。
    子時，雨化田坐在議事廳中邊喝茶邊聽馬進良的彙報。
    “玄文和約水應該到蘭州了吧？”突地，雨化田淡淡道。
    馬進良猜不準雨督主的意思，便道“若是一路騎馬，算來該到了的。”
    “玄文的那門親事，是陳家和陸家很早就定下的吧？”
    “回督主，是。”
    雨化田的食指指根處輕放在唇邊，手肘撐桌，那是他思索時常有的姿勢。
    “加派人手，盯緊陸家。”
    “是！”馬進良得令，後問道“督主是認為陸淩青有問題？”
    “比起他，我倒是比較擔心他的女兒。”
    馬進良一震“陸羽衣？”
    “素聞蘭州城西陸家長女陸羽衣國色天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本督主也曾派人去查探，誰料皆是有去無回。”
    “那督主為何不懷疑陸淩青反而懷疑陸羽衣？”馬進良疑惑，一般不都會懷疑陸府的主人麼？
    “蠢貨。”雨化田輕瞥了馬進良一眼。
    “屬下愚鈍，還請督主明示。”馬進良忙跪下道。
    “且不說陸淩青的底子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就說他曾是先帝重視的忠臣這點便已能讓人放心不少。先帝是多精明的人，若他有疑心，陸淩青根本活不過聖上登基之時。再而言之，奪門之變後細查參與人員也並沒有他在內。可見，他還是個忠肝義膽的臣子。”雨化田摸著扳指，緩聲道。
    “恕在下鬥膽，若先帝疏忽……”
    霎時，雨化田抽出佩刀，架在了馬進良脖子上。
    馬進良慌忙道“督主！屬下……”
    “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哪些事能提，哪些事不能提；哪些人能議論，哪些人不能議論……本督主記得曾經教過你的……”
    “是……是屬下逾越了。”
    雨化田收刀入鞘，“你先下去吧，加派人手盯緊陸家。”
    “是。”馬進良得令，行禮告退。
    “夜深了，少爺，您該睡了。”隨著聲音，一件披風被一雙纖纖玉手蓋到了雨化田的肩上。
    “音兒，你怪過我麼？”雨化田沒有回頭。
    名喚音兒的女子有著一頭黑亮的頭發，但臉色太蒼白，身子太單薄。她的眼睛雖明亮，也嫌太清冷了些。那是個在萬貴妃眼中已經死去的女子，無論是這個人，還是這張臉……
    “少爺，您又多想了。”
    雨化田轉過頭，看著音兒。
    在他還單純是林玉榮的義子的時候，曾從人販子手中救過一對姐妹，那時的他還小，六七歲光景，天真的以為自己有能力保護她們。
    那對姐妹是妓院頭牌的私生女，雙胞胎。她們的母親覺得賤名好養，便一直賤丫頭和小賤丫頭地叫她們。然而，紙包不住火，還是沒有瞞住。她們被發現後由於年紀太小不能接客而被老鴇賣給了人販子，五歲的姐妹倆已經知道了人情冷暖，於是她們發誓要永生永世伺候那個把她們從人販子手上救下來的孩子。
    這一伺候，就是十年。
    雨化田給她們重新取了名字，姐姐叫雨音，妹妹叫雨味。
    她們是他的侍女，卻也不單純是侍女。也許是名字的原因，雨音精通音律，雨味廚藝精湛，姐妹倆都有些武藝防身，隨著年紀的增長，出落得異常水靈，雖因是胞姐妹，兩人長相極其相似，但因為兩人氣質不同，還是很容易分辨出的。十年來，她們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四年前，也就是雨化田十六歲的時候。那時的他已經被迫被閹割入宮，做了萬貴妃的寵物和她宮中的眼線。
    萬貴妃特許，他每個月能回家一趟，那短短的相聚，便是他們彌足珍貴的相處時光。
    一次，雨味替雨化田沐浴時，終於發現了他被閹割的事實。
    雨化田不忍騙她，便將原委跟雨味說了。
    他本以為雨味會明白他的難處，卻萬萬沒有料到，雨味竟然起了刺殺萬貴妃的念頭。
    萬貴妃是何等人物？！
    三天後——
    雨味被抓。
    雨化田磕頭磕得額頭血肉模糊，萬貴妃終於鬆口了，條件便是讓他上繡床伺候萬貴妃……
    雨化田別無選擇。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跟女子上床，由於身體的缺陷和對情事毫不知曉，也或許是因為麵前之人根本是個年齡可以當自己祖母的女人。起初，雨化田完全沒有快感，萬貴妃不願掃興，竟塞了四人分的春藥讓雨化田吞下去！借著藥力，萬貴妃終於盡興。
    第二天一早，當他從萬貴妃的繡床上醒來時，便見雨味被捆了雙手，用粗布堵住嘴巴，睜著哭腫了的雙眼跪在床下，她竟然被逼著看了一夜……看著她最愛的男人被迫跟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上床……見他醒來，雨味難堪地轉過頭去。
    可真正想要轉過頭不讓雨味看到這一切的，應該是雨化田啊……
    “嗬嗬嗬嗬，本宮竟不知，林府裏的丫鬟有喜歡聽牆根的習慣呀……”萬貴妃身著風騷的紗裝，一步三搖地來到床邊，豐滿的酥胸一覽無餘。她用手抬起雨味的下巴“怎麼，不是想好好看清楚，你最愛的少爺是怎麼樣跟本宮翻雲覆雨的麼？”
    雨味絕望地閉了眼睛，一行清淚從她眼上滑落。為她的無力……
    “年輕真好啊……”萬貴妃慢慢地撫摸著雨味的臉，慢慢地往下，直到停在雨味的脖子上。
    雨化田從剛才便恨不得自己不是自己，但如今看到萬貴妃的行為，他慌忙開口“娘娘！您答應過我……”
    然，還沒等雨化田說完，隨著一聲清脆的“咯”音……
    “不好，本宮竟然不小心把她殺了。”萬貴妃狀似慌張地收手，任她手下那還尚自溫暖的身體倒在冰冷的地上。
    雨化田呆愣地看著這一切。
    那個有著一雙明眸的少女，那個經常捧著她剛做的點心讓自己品嚐的俏麗少女……就這樣在她的麵前，被人掐斷了剛剛綻放的生命。
    他曾經天真的想要保護她們一對姐妹，甚至還想過等自己長大了，她們若不嫌棄自己是個閹人，便把她們娶進門……
    可是……
    如今他才知道，他是多麼天真……
    或許他該感謝萬貴妃，是那個殘忍的女人讓他知道，他雨化田在真正厲害的人麵前，根本什麼也不是！雨味是一個提醒，告訴他根本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若他不變強，林玉榮、雨音……許許多多他在乎的人都會離他而去。
    師父宋酒曾經跟他說過“不要想著依靠人多來取勝，人一多，顧慮就多。你要想辦法切斷一些牽絆，讓自己的牽絆處在最少的數目上，那樣你才可以利用敵人的牽絆來製住他。”
    所以，他設計讓雨音假死、讓林玉榮不要觸碰萬貴妃的底線。雨音和林玉榮是他獨有的兩個牽絆，這麼多年來，他再也沒有再在乎過什麼人了，因為他銘記那句話：“人一多，顧慮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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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恨麼？不怨麼？若不是我的無能……味兒便不會……”雨化田看著麵前的女子，沉沉開口。
    雨音搖了搖頭“不恨，不怨。”
    陪著你撫琴，聽著你誦詩書，看著你練武藝，等著你……我要如何說出口，我已經等過了生命中最美的年華……我不會對你說我的心意，但我知道，你會有你的想法。繾綣天涯，作你的妻子，是我和妹妹這麼多年來的心願。
    少爺，抱歉……其實，我們才是你的累贅。
    ①亥時，現在的21：00～23：00。子時，現在的23：0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