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幹人回了軍營，心下心緒方是亂作一團，眼上又附上憂慮，當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軍營之內一片混亂，士兵死傷無數，鮮血味肆無忌憚的蔓延開來，好似生恐有人不知。我忙抓住一名步履匆匆的士兵問道：“發生了何事？”
    小士兵抹了一把臉，紅色的血便枯死在兵革之上，見來人忙回：“軍師，大事不妙了，敵方方才來襲，我軍不備損失數千，將軍不知去向，容副軍負傷，劉老將軍尚在療治之中。”
    擔憂之色迅速爬上丁香的麵色，她急急地朝容烈軍帳之內跑去。我又追問：“是何人來襲？”
    “正是茹元卿。”小士兵咬牙切齒，臉上迸射出無限恨意：“那廝陰險狡詐，早在城外埋下重兵，王上回拒他的求和，他便迫不及待的攻進來了。現下翼城的百姓走了個一幹二淨，皆是忘恩負義的投靠去那兒了。”
    我心一跳，果真是元卿。
    想來也不無道理，上回他使的也是這麼個招數，是我過於愚昧，才會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得逞。
    “王上，您還是立即啟程吧，這兒太險了，若是元卿殿下下令圍剿，屆時想走也走不了。”我環視著軍營，估量著損失，穩下性子，盤算著先將王上送走。
    王上卻是隻手一伸，徑自往劉茂軍帳步去。
    再熟悉不過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一盆明晃晃的血水近在眼前，裏頭的大夫小兵手忙腳亂，在偌大的軍帳之中毫無頭緒的竄來竄去。
    “劉老將軍情形如何？”
    王上一出聲，滿屋子都靜了下來，他們朝王上行跪拜禮。年過半百的大夫已是在軍中行醫許久，他垂著頭，拉聳著肩膀說道：“回吾王，劉老將軍情勢危急，若撐不過這三天，大羅神仙也無法子了。”
    王上不發一言，緘默良久，不安侵占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報…”
    拉長的聲響猶如緊繃的弦，猶如高聲悲啼，席卷危難而來。
    “何事？”
    “回王上，敵方正在攻城。”
    驚惶無措的神色攀至每個人的麵上，唯有王上，不慌不忙，依舊沉穩的說道：“安好的士兵跟孤前去。”
    他朝前走了幾步，又對我說道：“你就莫要去了。”
    我搖了搖頭，決絕而不可扭轉：“不，臣非去不可。”
    王上用意頗深的望了我一眼，低歎了一口氣，拍了拍我的肩。無形之中，我感到肩上多了一副沉甸甸的擔子。
    快步趕到城牆之上，元卿殿下意氣風發的端坐在良馬之上，身後是密密麻麻的一排士兵。他朝我揚了揚手中的寶劍：“蘇公子，你我再一決高下。”
    我故作淡然的笑以應之：“殿下好手段，清予不戰而敗。”
    “那倒不如開城相迎，本殿下以命擔當，你們絕無絲毫傷亡。”元卿殿下仿佛勢在必得，愉悅之色令人憤恨。
    我揚了揚手：“去尋把琴來。”
    我特意放大了聲響，因而城門之下的元卿殿下古怪的望著我：“此時此刻，蘇公子倒有如此雅致？”
    我望了望身旁的王上，正要說些甚，他目光灼灼，恰似醞釀出萬千光華，他劃開嘴邊的弧度：“全照你的意思辦。”
    得君如此，臣複何求。
    一個士兵將琴遞上，我握著琴，素袍一揚，迎風將琴擺放在城牆凸起處，居高臨下，笑吟吟的望著元卿殿下：“殿下，不如再複一盤？”
    “你這是何必？”
    “我霍國將士，身負百望，絕不妥協。”我撥弄著一根琴弦，對身後的士兵們說道：“將士們，開城迎戰，琴聲不止，你們便不退。我便在此處，城在我在，城破我亡，多多思量你們身後的劉老將軍以及家中的親眷，為霍國而戰。”
    士兵們齊齊的答應著：“是。”
    雄魄的喊聲仍在空中悠悠打著轉兒，淩厲而急速的琴聲便不斷的自手下流暢而出。或急或滯，猶如一條溪泉，攀爬過重重山岩，不屈不饒的麵臨危難。我閉上目，不去望那血腥的廝殺，不去望那一個個倒下的聲影，僅僅是和著聲聲慘叫歡呼撥弄著手下的琴弦。唯有如此，我能做的唯有如此，鼓舞將士們的心，鏗鏘有力的述說著對勝仗的渴望。
    若此戰敗，王上安危該如何？垂死的劉老將軍又當如何？包子丁香，此等婦孺將士何去何從？甚至是遠在朝堂之上的容靖童忌會如何憂心？萬事種種，皆在此刻離我而去，揮舞著兵器的聲響，將士們倒下的聲響，混攪成一曲最為悲壯的殤歌，我隻是竭力的撥弄著琴弦，將著琴聲傳播的再遠一些，令士兵的亡靈得以歸所。
    “軍師!”
    “軍師！”
    萬千個交雜著擔憂的聲音在同一刻想起，我張開雙目，隻見一支箭騰空破世而來。
    一雙手極快的出現在眼簾之內，箭狠戾的插入他的肩膊。
    “王上。”我驚呼一聲，王上卻直直的盯著我，目光之中滿是肅穆，他抿著唇，雙眉隱下，怒氣盛然。
    “繼續。”
    我瞥了一眼將斷的琴弦，猶豫不決。
    王上提高了聲音：“繼續。”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神色，堅定不移，他的神情是如此懾人，一如當年我父親訓斥我時的派頭。但我不能按照他說的去做，絕對不能，令王上受傷已是我的過失。
    “孤的性命難道比得過底下的士兵嗎？”他咆哮著，如猛虎怒嘯。
    我咬著唇，垂著頭，激昂頓挫的樂律再一次從手下溢出。
    “來人，拿箭來。”
    又複聽他冷然的吩咐著，其中不帶絲毫情緒，我想我該是信了，他是帝王，心係天下，終有無情的地步。可這無情令他丟棄性命，誰的判的了好壞？
    我偏過頭去，看著他奮力拉開弓箭，神色寂然，仿佛已無一物可牽動他的心緒。
    半長的青絲俯在他的臉邊，他的目光堅毅，肩上流淌的鮮血穿過銀白色的鎧甲，沒入紅色的衣袍，揉在一塊兒。
    若有神佛，我蘇清予祈求上蒼予霍國一勝，即使減去我數十年光陰亦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