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十分嫻熟的拿起我一貫塞在寢榻靠牆邊沿的藥瓶子。我訝然的看著他拿起那毫不起眼的小玩意兒。
    肩上傳來陣陣冰涼，蔓延至全身各處。我雙手環起，下顎靠在其上，恍惚不已。說來也有些倒麵子，我打小便有將藥瓶子塞在寢榻邊的怪癖，大約是覺著如此一來也有幾分放心吧，便一直這麼放著。知曉此事的人不多，籠統一抓便是四五個。父親與娘、清致、十二將軍，再無他人。前四人皆是家眷，日夜相處自然被發覺，至於將軍，兒時口拙罷，那時總是將所有知曉的事兒告知他的。
    可王上又是從何而知？
    據我所知，我與他真真隻是遠遠照上幾麵，連話也不曾說過，絕不是我自個兒和盤托出的。將軍又與他結仇，兩人應當不會湊和著碧波桃花談及我這麼芝麻大點的小事兒吧？
    委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這麼想的話，王上似乎當真十分了解我的喜好。不善騎馬、喜好的膳食他一一知曉，本以為開春那會兒在禦花亭之中擺上的淨是我喜愛的菜肴不過是巧合，如今看來也不似那麼簡單。
    我胡亂的想著。
    “孤三日後便要離了。”王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至始至終皆是如此，仿佛世上沒有逃得出他手掌心的食物一般的篤定，因而語氣中底氣十足也顯得聲響低沉略帶嘶啞。
    “三日後？不是說。。。”漸漸地，我的聲音便微弱下去了。
    王上本就事務繁多，此行大約隻為了鼓動軍心吧，如今事已辦成，更無緣由在留在此地了。他的來去，又哪兒輪得到我多嘴，僅僅是他親自告知這份情就足矣我感天動地了。但此時此刻我不由得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侵占，我搔了搔頭，撇開那抹情緒，故作淡然道：“那元卿殿下之事。。。”
    王上突的板起臉來了，雖然隻是稍稍挪動一下唇角與眉目的弧度，那若有似無的怒氣以及滲透入心的的威嚴卻不容置疑：“今日你與他對弈良久？”
    我點了點頭。
    “休要離他太近。”
    我不情不願的擰起眉頭，不服氣的反駁：“元卿殿下為人耿直，即使為敵也坦坦蕩蕩的，沒甚好避諱的。”
    “孤會回絕茹太後的求和。”
    我垂下頭，沒有發出聲響。其實這一切早在預料之中，隻不過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淡淡的希翼罷了：“那麼。。。元卿殿下那兒？”
    王上收回手，將藥瓶子遞到我掌心之中，飄飄然丟下一句話便在我的注目中離去了。
    “孤現在便去告知他。”
    我僵了僵臉，似乎今日王上薄情之外還添加了些賭氣的意味。不過大概是我多想了吧，國家大事，哪有賭氣之說。
    不知元卿殿下會作何應答，這般興師動眾親自前來求和被拒應當是十分失顏麵的罷。若是茹太後再將此事怪罪到他頭上那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怎麼說也算是有過幾麵之緣又誌趣相投，我不去送別似乎清理不合，更何況我本也就打了這心思？
    我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穩住左肩，便要走出軍帳。
    “蘇公子，本殿下這便要走了，來日方長，有緣再見吧。”他做了個揖，依舊是意氣風發的摸樣，麵色紅潤，毫無失落擔憂之說。
    不愧是元卿殿下，今日一別，也不知是否有緣再見。即使他日再次相逢，恐怕也是敵我有別，對弈談事皆是過往雲煙，一去不複返了。
    我也垂下頭，露出一個灑脫的笑容，朝他做了個揖。
    男子之間的別離沒有女兒家的哭哭啼啼或是句句叮嚀，隻需一個神色便盡是了然。
    他又彎了彎嘴角，掛上明豔的笑容，拋下一句再回便一如來時的淡然而去了。最是如此心懷才值得敬佩，我望著他的背影逐漸縮小。
    生在戰場最易的便是逢知己，但此知己又非彼知己，緣於匹敵的才智與手段而起的男兒之交，能在戰場上豪邁大笑，相互攀比；卻又在私下把酒言歡，恍若千年至交。
    那小小的黑點又漸漸地增大，我詫異的睜眼看著，原來是跟在他身後的劉虎子，他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兒的站在我麵前直喘氣兒。
    “你不跟著元卿殿下走？”我指了指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的人影，頗為好奇的詢問。得到的卻是他的連連搖頭，他抬起頭來，一雙晶亮的眸子閃動著光：“不，我不走，我要留在這兒。”
    我淡淡的笑了笑，權當他不死心，仍掛念著王上。如此一來便又要花些心思將他支開，以免撞見王上了。
    我正這麼想著，王上卻迎麵走來，負手在後，濃眉一挑，問道：“茹元卿走了？”
    不知怎的，他的口氣之中是滿滿當當的愉悅，似乎與元卿殿下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他是。。。”王上雙目尖利，一眼便瞥見了杵在一邊的劉虎子。我心中叫苦不迭，一時急的團團轉。那劉虎子麵色發紅，連耳根子都染上淺紅，分外可人。
    此時即便是打發劉虎子走隻怕也無濟於事，再論這劉虎子，終於見到了朝思暮想的男兒，又怎舍得走？
    “劉。。。劉虎子。”劉虎子做了個揖，低垂著眼，一副溫順的模樣。王上直勾勾的將目光定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心生惶恐，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隻聽得王上毫無波瀾的一句：“劉虎子，跟孤進來。”
    我的眼前隱隱發黑，無力的揉了揉額，一絲傷懷隨風捎帶而來，悄然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