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遠遠的報字傳來，我揉了揉眉心以及酸痛的雙目，收起倦怠之色，淡淡道：“何事？”
    一名年輕的小兵彎腰走進軍帳，恭敬的低頭，用著略微激昂的語調回答：“回將軍，王上派人來傳旨。”
    我微微聚眉。
    雖然我處於霍國之邊界，但對於新王於一月之前繼位一消息還是略有耳聞的。昔日先王為防我蘇家功高蓋主，特意派我固守邊界，又將本為鎮國大將軍的清致調離國都以收蘇家兵權。直至如今，已經兩年有餘，新王方才上位，又怎會突的想起我們？隻望不是派我們出征罷。
    “宮中之人來到，為何不報榮將軍？”我有幾分不解，理說容烈此刻定然在軍帳中休憩，雖我與他是至交，軍中上下也稱為我將軍，但這權是他們的厚愛。當年我們大戰茹國得勝時，先王也忌憚蘇家權勢，未曾賞我什物。所以此番行為算起來，便是我的越權，即使我知榮烈生性豪爽，但自小的嚴格教導令我格外看重繁瑣的宮規。
    小兵抬了頭，分明是初入軍營的陌生臉孔，他約是以為我不悅，慌忙說：“可…可那王公公指明要來見蘇清予蘇將軍…所以…所以…”
    見他緊張的麵紅耳赤卻憋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禁莞爾：“無妨，你便去帶他進來罷。”
    指明見我？眼見小兵戰戰栗栗的出了軍帳，我才端起桌邊的六安茶淺淺的品了口，有些想法在腦海中一躍而過。
    片刻之後，軍帳外隱隱傳來爭執，我靜下聽了聽，才知原來守帳的將士認為那宮中之人底細未明，不得入內。
    “十二，讓他們進來吧。”
    隨著一聲應答，軍帳撩起，小兵帶著一名身著深灰色粗糙布衣的少年迎麵走來。
    “奉吾王之命前來宣旨，蘇清予接旨。”柔細的嗓音聽得我有幾分不適，但我還是走出座位，恭敬的行了跪禮。
    “孤聞蘇清予乃能人之士，特宣其返回國都入朝為官，即日起程。”
    我怔怔的在王公公長長的旨畢聲中站起身。
    入朝為官？…我斂了斂眸，此番前去，也許是站立朝堂之上，為新王效力，也可能…半途而終，死無全屍！
    “賤民蘇清予…接旨。”
    一封錦繡精書遞到我的手上，對麵的人帶著一臉笑意：“清予公子還是快快收拾行當隨小人進宮吧。”
    我頷首，勾起唇角：“勞煩公公稍後，公公可願看看這軍中之景？”
    王公公點點頭，跟著小兵出去了。
    我這才打開聖旨細細打量，隻見上麵的字跡霸氣非凡，隱約透出幾分氣力，看來新王也是一位霸者，既然無論君王荒誕聖明，我生為蘇家之子都當為之傾覆，隻願他會是一位仁君。
    “十二，收拾一下行李，我去同容將軍告別。”
    走出軍帳，低低的歎了聲，也不知道清致如何了，是否也收到同我一般的聖旨？
    待我同容將軍與一幹將士告別之後出發已是申時(15-17點)，徐徐的微風迎麵吹來，輕柔討喜，夕陽殘留的紅霞氣魄浩瀚。
    “清予公子，清予公子。”
    我側過頭去，才發現原來是王公公在叫喚，於是勒馬站住：“王公公喚清予？”
    “是。”隻見那王公公半生不熟的拉著韁繩靠近我，我這才發現他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模子，一雙眼生的水靈，這樣一來他那甜膩的嗓音似乎也不是那麼古怪了。
    他趕上我，與我並肩同騎，一雙眼珠兒盯著我上上下下的瞧，見我也盯著他才咧嘴笑了：“清予公子近幾年在邊界可好？”
    “尚好。”
    王公公又繼續問道：“清予公子可有什喜好？”
    當下我便看了他一眼，即便是路途迢迢百般無賴也不至於兩句便問及他人喜好吧。他似乎也懂了我心中所想，麵帶幾分尷尬：“小人有這怪習，隻因不想他日服侍公子時有所差錯，望公子見諒。”
    我沉思，我的喜好也不能做文章，便柔聲：“那王公公繼續問吧，若說喜好，清予委實不好作答。”
    年輕的公公露出一個可喜的笑容，眼角彎彎的更是可愛：“那公子可有喜好的茶？”
    “六安。”
    “什…什麼？”王公公似乎很驚訝的樣子，呆的差點兒翻下馬，直直的看著我。
    “六安茶…有什麼怪異麼？”
    六安六安…我頂多是想到新王本是我國六殿下，其他的，再無聯想。
    他似乎穩住了心神，低聲嘀咕了一句：“原來如此。”
    我估摸著他有事情瞞著我，但若我此刻發問，他定然不會答複，因而我隻是把那句話按在了心裏，並不言語。
    之後王公公一直端著心事重重的臉，垂著眸若有所思，沒再與我交談。
    約是酉時(17-19點)，我們投宿一間小客棧，我用了些清淡的小菜便上樓歇著了，其實我並不精通於騎馬。至小我與清致便是文武兩個至極，我喜靜，他好動，以至於如今我連騎馬半日都倍感疲乏，他雖武藝高強卻略輸文采。
    “公子，是十二。”門外傳來敲門聲。
    我才想起我與十二共用一間上房：“進罷。”
    十二開了木門走進，關門時朝對邊的房中望了幾眼才合上門。我撐開雙目，注意到他微眯起的利眼，出聲詢問道：“怎麼了？”
    他走至寢榻邊，半跪下身，依在我耳畔說話，濕熱的氣息令我更感倦意。
    “公子，王公公那廝在書信，可要窺？”
    書信，我閉上眼簾，隨後聽到自己低低的吩咐：“那便先觀著，若是傳書便擒下，切勿打草驚蛇。”
    耳邊似有似無的得到一聲應允，爾後陷入了黑暗。
    “清予，清予…”
    這夢好不安生，一聲聲略微嘶啞的聲音不斷的叫喚著，僅僅是重複著，卻迫力四散，讓人感到被束縛著，喘不過氣兒。
    我驚醒，發現十二正在身旁，背著油燈，手拿軟巾，一雙琥珀色的眼裏裝著些許關心。我又發覺自己的外衣已被脫去，裏衣早已被汗水濕透，思量著大概是我做噩夢出了汗，十二不安心任我去，便為我擦汗。
    “公子可有不適？”十二眼裏倒映著我，也隻有我，一如多年前的初見。無論他兒時弱冠，單純寡言，他終究是這般以我為先，膩著我護著我。我不禁坐起來，揉了揉他的發，綻放笑顏：“無妨，一會兒弄些熱水來泡泡便是。”
    十二遞上一張信箋，上麵寫著---喜六安之茶，喜清淡小菜，善騎馬，為人和善。帶有一武侍字十二。
    “這是十二手抄的，原來的信箋送去了。”他又從桌上拿來一封信箋：“這是回的。”
    ---並非善馬，改換馬車。
    這是做工精良的宣紙，我皺眉，拿來行李中的聖旨在油燈下細細做比，竟是九成相似！
    隻是，若是新王，他又從何得知我不善馬？
    我收起聖旨，將信箋放回到十二的手中，在他手中緩緩的寫出一個“觀”字。
    十二心領神會，不見了身影，不多久又提著熱水進來了。
    我褪了衣物，步入浴桶，一身的勞累在熱騰騰的水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吐出了一句話：“你怎麼看？”
    正在為我束發的十二顯然早有所思，立即作答：“十二以為…靜觀其變。方才偷窺之人便是王公公那廝的幾個隨從，見十二是打熱水便又入房睡了。此番可證，霍王重視您，怕您竄逃，還委王公公打探您的喜好，定然是要拉攏你，不過仍需防範。”
    清冷的聲音吞吐除的字眼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往水下沉了沉：“十二…”
    “公子？”
    我愣了愣，方才喚他我也是情不自禁。隻是有些感慨，昔日少年成長至今，處事謹慎，聰慧過人，跟了我也不知是好是壞…我當然不能將這番話說出，否則他定然會誤解我不要他再跟隨，照他那硬性子非做出什麼傻事不可。於是隻得敷衍了一句：“早些歇了吧。”
    束發的手一滯，十二平無波瀾的聲音不知怎的有了些欣喜的意味：“是。”
    十二將換洗的衣物放好便睡下了。
    我望著窗外，深色的天幕中已無繁星。
    換了衣物，吹滅油燈，在寢榻上翻覆許久才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