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遠離情愛佛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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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記事起,我就住在那所福利院。
    雖然有不少企業家、慈善家捐款援助,但那是個非常偏僻的地方,很大範圍內都隻有那幾幢建築:方形小操場周圍是花圃,東南方有一個低矮柵欄圍起的魚塘。兩幢四層高的蔚藍屋頂的樓房是廚房、餐廳、衛生間、教室。另外三幢紅色屋頂的樓房則是寢室,其中一幢是院長以及十多位照顧、教育我們的老師居住。
    因為隻有三十多個孩子,當時我們有單人單間的住宿條件。早餐是偶爾會換些花式的麵食,午餐有三菜一湯,晚餐則是偶爾更改配菜的炒飯。學習的是初級、中級教程,如若十四歲之後都沒人領養,就會被一些人帶去學習,而後去往四麵八方支教。
    我本以為我也是以後去某個窮鄉僻壤的支教者之一,卻沒想到十歲那年被一個膝下沒有子女的花甲老者領走。他的妻子精神狀態欠佳,卻很喜歡我,給我添置了不少衣物用品,輕輕的喚我“徴兒”,耐心教我音樂、舞蹈。
    雖然已經年過半百,那個婦人的五官依然清秀。彈奏鋼琴和跳舞的時候根本就像是花季的妙齡少女,她擅長踢踏舞和爵士舞這種形式比較開放自由、沒有很多的形式化限製、追求愉快、活潑的舞蹈,當她的裙角隨著動作而翻飛的時候,整個世界似乎都屬於她。
    那兩年零三個多月是我這輩子永不會淡忘的美好。
    “爸爸”的公司被敵對企業抓住漏洞,威脅逼迫以致破產。“媽媽”沒有暴躁不安,也沒有痛哭流涕,雍容淡然地接受了現實,從高大的木質衣櫃最深層拿出一個首飾盒,就像以前給我一份樂譜般微笑著遞給我。
    質地細膩、光澤滋潤的圓形羊脂白玉鑲嵌在盒奩蓋中央,四周是色澤顯得較為暗淡的六顆瑪比珠,其餘部分鏨刻榮華典雅的鳳凰紋飾。覆缽式蓋與器身合為五瓣菱花狀,飾鎏金。上下口沿均鏨刻卷草裝飾紋帶;內蓋麵是牡丹鳥雀紋飾,圓狀內膽鋪設的瑰紅色錦緞上放著一對翡翠手鐲。
    當時的我還太小,並不知道首飾盒與手鐲是“媽媽”的家傳珍寶,價值百萬。
    後來,我翻閱很多資料才知道這色濃翠鮮豔奪目、色滿色正不邪、色陽悅目、色滿均勻看後賞目,硬玉結晶呈顯微粒狀、粒度均勻一致,晶粒肉眼不可見、玉質純無雜、質地細膩無裂綹棉紋、敲擊玉體音呈金屬脆聲,透明度高、玉體形貌觀感似玻璃,工藝、造型、拋光極佳,無酸洗、浸蠟的翡翠手鐲是玉中極品。
    我固執地認為這是“媽媽”對我的信任和祝福。所以在我最困苦的時候、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考慮過要賣出或是伴隨著死去。每當我獨自痛苦的時候,我都會洗淨雙手,從自己憑租的小屋最隱蔽的地方拿出首飾盒,撫摸著無可挑剔的手鐲,重新振作。
    內心深處的寂寥、傷痛和脆弱是僅屬於我的秘密。
    然而,某天工作的時候,老板秀姐領來一個棕色長發的可愛娃娃,讓我教她跳舞。在那個小孩的身上,我依稀看見曾經的自己。所以我教她的是“媽媽”教我的舞蹈,雖然年幼的她無法跳出那種酐暢淋漓而又滄桑纏綿的感覺。
    我錯了。
    那個孩子完全領悟了這種舞蹈的意義,甚至舞出我所不能擁有的至極哀痛。那種共鳴般的感覺牽繞著我的心,以至於那天,我除了基本薪水之外沒有任何收入。渾渾噩噩地回到小屋子,我思考也明白了很多。
    MB是同性戀圈中比較特殊的部分。為同性提供性服務,也就是男|妓。地位低下、為人所不恥,遭受的痛苦遠比普通的同性戀者更深重。收入不確定,卻也不再少數,特別是被富人包養,收入突破六、七位數都是尋常。
    雖然會有數不清的坎坷,但還是有不少男孩步入這個職業。比如說,我。
    不會有人知道“戈安拉其徴”是誰,而“默徴”則有很多人不言而喻。十七歲的時候,我當上“迷香調”的紅牌MB,那是擴大收入的好機會,同時也是警告——紅牌,這個位置通常都隻能坐三年,最多也不會超過六年。不再得寵的MB隻能轉行。
    “媽媽”曾教過我製作糕點小吃和調製咖啡,我也想在某個可愛的街邊開辦一家咖啡屋,飼養一隻皮毛雪白的大犬,既是老板也是侍者。在沒有星光的寂寥夜晚看看首飾盒,讓“愛”在心中開出細小燦爛的花,卻僅僅是幻想……
    我不敢愛,也不敢不相信世間有真愛。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又怎麼會是三言兩語能說清道明的呢?隻不過,我曾在一本書上讀到:“隻要不會心動,就不會心痛。”
    其實,我是個非常怕痛的人,早在福利院的時候,我曾被葉片上帶有鋸齒的植物割傷,僅僅是留了些血就足夠我偷偷躲在房間裏哭了好幾個小時。後來,父親被迫變賣公司的產業、地皮甚至是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別墅還債,最後還哭著把我交給前來收房的人……那是地獄般的七十九天,我永不忘懷。但這是身體的疼痛,無論多麼強烈都比不上心靈的苦楚——我無法想象心痛的感覺。
    曾有一位帶領我實習的MB前輩在談到“感情”時,深深歎息著說:“絕對不能相信這種東西,後果不僅是‘悔不該當初’,我能給你的警告也隻有這個。千萬不要好奇我這一句話包含了多少東西而去嚐試。我們是千人騎萬人枕的玩物,最好不過的方法就是麻痹自己的心。”
    實習期間,我看見一個空閑的小姐往旁邊顧客的杯中撒“粉”,當時的我於心不忍,裝作不小心碰倒了他的酒杯,小姐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很快拍了拍身上被禍及的酒水,三兩步離開。我所得到的“回報”是扣除本月薪水。
    鬱悶之至卻又無言訴苦,我隻有蹲在人煙伶仃的後門吸煙。
    “笨蛋,”那個顧客拍拍我的頭,點燃一支煙陪我蹲著:“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女人的動作?隻不過懶得去點破而已。”他看著我驚愕和不解的模樣,解釋說:“是新人吧?這店裏的生意範疇很廣,從人盡皆知的酒吧和舞吧之外,還有毒、嫖、賭,敢在這裏玩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啊哈,當然也包括我,唔,‘索烈德威什’這個名字應該不陌生吧?”
    熟悉著呢,警方跟蹤追捕七年都沒能緝拿歸案的黑幫軍火提供者。
    我的生活從那之後有了些變化——原本善良,或者說是喜歡多管閑事的我,學會了有耳不聽,有目不視,安分守己。喜歡找我的顧客也逐漸多了,每周必到一次的無非是索烈德威什,直到我二十歲的秋季,他死在警方瘋狂的掃射之中。
    若即若離陪伴我近六年的人消失這件事,並沒有讓我痛心哀傷,隻是覺得有些可惜,每周少了那麼個矯健高大的身影,有些不習慣。也因為他,我更加堅定了遠離是非情愛的心,如若我愛他,現在的我隻能是一抔慘白的灰。
    平靜度過紅牌MB的時光,二十二歲的我耗費了當時三分之二的積蓄在屬於經濟中心的布拉特斯大街買下一、二兩層房間,一樓開辦了夢想的咖啡屋,二樓作起居用。除了那個已經亭亭玉立的女孩嫁做人妻之外,並沒有發生讓我驚訝的事。
    雖然……還是會想他。
    因為之前的職業原因,每到陰天、嚴寒的時候,四肢關節和肩膀、腰部都會隱隱作痛。因為我最怕痛,所以在犯病的時候總是不能入眠,我就會想起那個男人溫暖堅韌的懷抱。看著淒清寥落的細碎星光和染色不均的墨色雲朵,淚水撲朔。
    更疼了。
    那是來自心底,被冰封、被麻痹,卻依舊動情的心。
    ……
    我記得,在十五歲的時候有個精致的淺棕色牛皮硬殼本,我親手在扉頁寫:
    雖然不快樂,但我依然想活下去,即使苟且;
    珍愛生命的人怕疼,遠離了情愛與佛陀。
    那個漂亮的本子後來我自己被弄丟了,當時隻覺得很可惜,卻不知道那是我對自己的警告。我弄丟了保護自己不受傷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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