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彼岸少女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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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岸的你,如此遙不可及。
    ——露蒂娜。
    姐姐在我的印象中隻剩模糊的身影,幹淨優雅的米黃色洋裙,潤滑的棕色長卷發。我甚至很過分地忘記了她的名字,直到我死之前,才記起。
    姐姐狠狠撕碎她心愛的米黃色洋裙離開的那年,我九歲。南方的冬天雖不算寒冷,卻也畢竟是下雪的季節。家裏沒有暖氣,也沒有溫暖的衣物。姐姐就在這樣的窘迫的境況下度過了她的豆蔻年華,用她的身軀撐起這個隻有兩人的貧困的家。
    我記得我當時低著頭,沉默不語。
    姐姐愛憐地撫摸我的頭發,然後走出了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房間。
    那是第一朵白玉蘭小心翼翼露出黃色花蕊的時候,美麗優雅的少女找到我們。她幾乎整個被裹在那條寬大的棗紅色金線織邊披巾中,很難看出年紀和國籍。隻有幾縷長長的波浪卷發蓬鬆逸出,垂散至腰際——那是充滿光澤而罕見的金蜜色,襯得那張小臉宛如精心雕琢的瑩潤玉石一般。
    那是怎樣的一副容顏。
    淡淡的眉色和唇色,小巧的鼻翼就像造物主的恩賜般恰到好處地鑲嵌在臉上。冰藍色的眼眸閃爍著藍曜石般優雅神秘的光芒,流光溢彩。
    門關上的那一刹那,我隱忍了許久的眼淚便發洪似的彌漫了臉龐。我的喉嚨苦澀,但是我始終沒有發出抽泣聲。我知道姐姐比任何人都難過。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美麗優雅的少女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德洛斯家族的內定繼承人,名叫德洛斯·菲爾芮娜。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而從小照顧我的姐姐也如雲霧般消失。
    那個美麗優雅的少女再次出現時,我知道我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那天她告訴我和姐姐,我們被確診為瘟疫攜帶者,她需要請示族長,再來的時候就會帶我們離開——王不允許洵度之間殺戮,就算是患了傳染性瘟疫。
    姐姐不見了,他們將我關在一處偏僻的小木屋裏,飲食極簡,十個強壯男子關守。直到七天之後的正午,我被蒙住雙眼,銬住雙手雙腳帶走。
    “這丫頭還真可憐啊……明明是德洛斯家族的三小姐,落得這個下場。”
    另一個低沉些的聲音傳來:“老爺就隻有這三個女兒啊,而且食道癌的老爺活不長了,希望能彌補一下他這些年來對其他兩個女兒的虧欠,嘁,補償之類的,不就是給錢嘛,身為內定繼承人的婭小姐當然希望自己的資產越多越好啊,二小姐聰明,悄悄跑去找老爺;這傻丫頭就隻能滾開,隻可憐她小小年紀就要去當小姐。”
    “就是,就是……”細碎的聲音附和起來。
    “貴族家的落魄小姐……”模糊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嘿嘿,反正是要賣的,還要我們看守!真是,要不……我們哥幾個‘享受’下貴族血統?”
    “你一天就隻曉得這些!”
    “隆,停車吧,誰先?”
    ……
    令人作嘔的,惡心肮髒的一年終於過去。
    肥胖的大鼻梁男人桑之竹在初春的時候把我帶去夜總會做陪酒女郎。他在我耳邊說:“我的小寶貝,現在是報答我的時候了,去賺錢吧。”
    說是陪酒,也隻是為那些男人們倒酒陪笑,他們不會擁住我,和我做些曖昧的動作,有些敬而遠之的感覺。是啊,我可是桑之竹的……馬子。
    又是一個清爽的早晨,今天的工作結束。
    我喜歡莫浮爾伽特大街,左邊第十三家麵食店撒上樹莓幹果的蔓德蕾妮貝殼蛋糕,每天薪水的五分之一,正好買七個,正好可以吃飽。
    唉……看到討厭的東西了呢——
    通知:德洛斯家族遺失在外的二小姐已經找回,三天之後的十七點整,德洛斯老爺在中心廣場擺設宴席,大家均可參與!
    工作的時間是晚上二十點至第二天八點。我穿上桑之竹在我十歲生日時送我的黑色洋裙,花了兩個多小時完成頹廢而妖豔的舞台裝才趕去中心廣場,古鍾的時針指著“七”。
    高潮時期,來得正好。
    “哪裏的賤民?居然來遲了?穿的……”
    “姐姐。”我還是像兩年前一樣稱呼她,眼簾中的她早已不是往年的單純少女。她如同一朵妖嬈又高雅的白玉蘭,窈窕的身段也高出我十多厘米。
    “瑞索萊德·露蒂娜,你存心想我丟臉?”她扭曲了美麗的臉。
    這是我的姐姐?我攥緊了衣角,把頭撇向街頭,默不作聲。
    “記住了,我不是你的姐姐。”她將注視著我的目光轉移到她的手表上看了看,轉身準備回到妖魔亂舞的喧嘩宴席:“如果以後,我們很不幸地又見了麵,請你張開你的賤嘴,稱我為蔓黛芙雅堇小姐,記住了嗎?賤民。”
    此時——那個曾愛我的姐姐已經走遠了,而我還站在原地。其實我想告訴她,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過得多麼淒慘,而且名字也不屬於我了。
    最後一次見到姐姐,是在大雨傾盆的傍晚,我正要去上班,站在等待點的站牌下,等待著公交車的到來。急促尖銳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我抬起頭,看見眼前這輛香檳色轎車的駕駛位上坐著姐姐,或許真的應該稱呼她蔓黛芙雅堇小姐吧。
    姐姐衝著我喊:“我有話說。”
    我猶豫了幾秒,最後上了車。車子在一間咖啡屋前停下。熄火後,姐姐率先下了車,然後和我走進咖啡屋內。
    “我要嫁了。”姐姐抿了抿手中的咖啡。
    “祝你幸福,蔓黛芙雅堇小姐。”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嫁去最奢侈的地方,”姐姐盯著窗外,“總算可以逃離了……不堪回首的記憶,那些爾虞我詐的家族紛爭……”她看了看我:“還有你。”
    姐姐站起來,拍了拍微皺的雪紡連衣裙:“先走了,咖啡我請。”轉身的瞬間在桌上丟的幾張最大麵額的錢幣,是她和我撇清關係的證明。
    我的姐姐,真的離我遠去了。
    剛走進夜總會,我就被桑之竹手下的人綁起來:“幹什麼?我……”
    很明顯,我已經不受寵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船上了——又是船上。九歲的時候被那些人強要之後,醒來也是在船上綁著手腳的。真是好懷念啊,我都十二歲了。
    不出所料,我果然是被丟到這座遺棄之島——黜緬浮城。也許這是姐姐的意思,她還是覺得抹殺掉我的痕跡比較好?桑之竹雖然有錢,但他還不至於奢侈到為了丟掉一個不再感興趣的馬子就買下一艘船。姐姐,姐姐……
    “呀……你是新來的嗎?”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張臉,白皙、幹淨仿佛仙境聖者;都已經十來歲了卻有著嬰童般明澈的眼眸;白金色的蓬鬆碎發遮住額頭。
    我的第一感是——這個男孩就像鬆鼠、兔子一類無害而可愛的小動物,輕柔的問候聲就像春天溫暖的風,令人放下所有的戒備。
    他就是諾朗,單單的兩個字。
    我立即揚起花一般純粹美好的笑容,說出無比卑劣的謊言:“嗯……但是,但是我隻記得我叫露蒂娜,其他的都不記得呢……對不起。”
    “沒關係喲,”他粲然一笑:“我叫諾朗……其實我也隻記得我叫諾朗。”猜到了,我之所以這麼說,隻是因為想要跟他親近一些,至少有相同的遭遇吧。雖然,我的真實遭遇都極其肮髒惡心,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
    “這個島上,最厲害的就是索西緹奶奶了!而且她是很好很好的人哦,我們一起去找索西緹奶奶吧,她會幫你安排好一切的!”說著,他牽起我的手。
    我下意識躲開。
    “唔……露蒂娜別害怕,諾朗不會傷害你的,這樣吧,我應該應該比較大,就當露蒂娜的哥哥好不好?哥哥是會保護妹妹的哦!”
    不。我不是害怕,而是因為我髒,渾身上下都髒得要命,我怕玷汙了純淨的你,願意當我這樣人的哥哥的你:“露蒂娜不害怕……我先洗個手吧。”
    清貧快樂的生活僅僅持續到我的十四歲……海水再怎麼渾濁都擋不住我對水的渴望!大旱災讓整個黜緬浮城陷入絕境,我知道我的忍耐力還是不錯,但我也知道哥哥每天都要省一杯水給我。每個人每天隻有三杯。
    我是個無比肮髒的人,早該死去;我唯一的心願是諾朗哥哥能活下去,幸福快樂;我唯一的奢望是能夠在看到姐姐一眼,聽她喚我“妹妹”。
    我的姐姐啊,我那迷失了善良本性的姐姐啊,你行走在和我相望的彼岸,隻是,我再也沒有握到你的手的機會了。
    瑞索萊德·露薇娜。如果有下輩子,我不當你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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