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裏看到拎著行李低頭走進來的那個穿著毛呢灰大衣的高個子男人的時候我愣了很久才認出這是夏洪。第一反應就是替他把肩膀和劉海上的雪打掉，看見我的動作夏洪那一臉不快似乎也慢慢淡化了。
    “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一月份之前回不來了嗎？”我拉著他到收銀台裏麵，他拉著行李把過道都堵死了，好像下了車就直奔這來似的。店裏經過他身邊的人都轉頭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我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下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
    “提前結束了工作。”他漫不經心的打量著超市和收銀台，隻是始終沒有放在我的身上。
    “……你怎麼提著行李來了，沒回家就直接過來了？”
    他隨著我的話掃了一眼被雪化後浸濕的行李箱，胡亂點了點頭，過了一會似乎緩過氣來了，忽然抬起頭瞪著我，目光如有實質。
    來了。
    “為什麼不去？”那種山雨欲來的眼神讓我想起剛剛跟他相處時候的樣子。
    “不是說了嗎，家裏很忙，我也想讓我媽歇歇。”我無奈的說，低著頭沒有看他。
    “忙多雇幾個人不行？你是不是跟我找借口。”
    “你別強詞奪理，偶爾體諒下我不行嗎？為什麼你的要求我都要一律配合！”
    夏洪瞪大了眼，霍的一下站起來，看著俯視著我的夏洪，忽然意識到他可能真的生氣了，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退縮，隻是皺著眉同樣回瞪著他。
    良久，我看到夏洪的眼睛裏幾度激流暗湧，最後隱忍的閉了閉眼，深呼吸了幾口氣，又坐了回去。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胸口的心跳格外快。
    “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吃驚於夏洪的退讓，雖然這兩年夏洪一改頭一年壓製著我的大少爺脾氣對我平和了很多，但是他能做出這種退讓還是讓人出乎意料的。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轉頭給客人結賬，心裏還有點恍惚。
    夏洪坐了兩分鍾就要走了，臨走的時候還好聲好氣的跟我打了一聲招呼，不自在的人反而是我，忽然感覺臉旁被撫摸了一下，抬頭就看見夏洪雖然皺著眉但是眼裏卻透著一點笑意。我慌忙推開他的胳膊，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打我們，回過神的時候夏洪早就不見蹤影了。
    結果還是沒有去旅遊，這是夏洪第一次對我妥協，我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我知道夏洪在漸漸放開對我的桎梏，兩個人的相處也越來越自然而然。
    想起黃子龍對我說的那句小心夏洪，盡管現在還是不太明白他到底是說的什麼，但是已經有點明白了一些。
    無法對那個人對我說的事情做出反應，大概我隻是在等待一個契機，等待反應的契機。
    相對於夏洪一年到頭忙忙碌碌我就悠閑得多了，在他這樣的人身邊一般人都會有很深的危機感，我一開始也是這樣，但是後來就會發先不管怎麼的努力在夏洪的對比下也不算什麼，也許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吧。
    “你這樣一年到頭不累嗎？”我曾經問他。
    “累啊，但是事情一多就顧不上累了。”
    “……你以後這一輩子都要這樣忙活嗎？真是……”無法想象。
    “等公司上了正軌以後就會好一點，好了寶貝別在這煩我，等會忙完了再疼你。”
    “……草。”
    就在這兩三年，他的公司已經做的有聲有色，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人的成就，有的時候想到這種人就在我的身邊就覺得很神奇。不過夏洪的付出我也同樣看在眼裏，知道他的成功從不曾比別人簡單過幾分。也許等我們這屆畢業過不了幾年，大多數人還掙紮在就業邊緣的時候，那時他早就已經事業有成了。
    那個時候大概我跟他的差距就更加大了。
    我曾經問過很多次為什麼會找上我這種，渾身上下都沒有出挑或者獨特的地方，然而從來沒有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現在雖然心裏也有一點數，就算是那個賭約，那麼維持著為時三年的關係，夏洪為了那個賭約付出的心血真不是一般的大。
    開學以後兩個人又開始住在一起，相處的機會多了，好幾次想要問夏洪的這個問題幾乎衝口而出了，卻都在緊要關頭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一旦問出口會有什麼後果，我從來都不擅長揣測別人的心思，也害怕打破這種好不容易的到的平衡。
    然而那個問題就像一根刺一樣梗在我的胸口，無時不在折磨著我。說不上來具體的感覺，也許有一些模糊的難過，還有一些隱晦的東西，似乎就潛藏在某些東西下麵，等待著機會想要破殼而出。
    聽完講座已經下午三點了，隨著人流向外走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我的眉梢不經意跳了下，腳步也停住了，他正在跟一個學生模樣的男生說著話，藍白的牛仔褲，連帽衫，小馬甲，斜背一個白色的背包，還是那麼瘦削漂亮的樣子，幾乎跟三年前沒有什麼變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地方會出現唐宇，我下意識的覺得他是來找夏洪的。
    不，這個不用覺得，那一定是來找夏洪的，我盡量不引起他的注意走在問完路的唐宇後麵，直到走出了學校，這條路明明就是通往我和夏洪的公寓的。看著他走進公寓裏麵等電梯，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上去，不知道夏洪是不是在家，我鬼使神差的拿起手機給夏洪打了一個電話，他那邊很安靜，我分辨不出是家裏還是在辦公室。
    “喂？怎麼不說話？”他的聲音很悠閑。
    “你現在在哪啊？”
    “怎麼了，我在家。”我的氣息頓了一下，隨即恢複了若無其事。
    “沒啥事，就是跟你說一聲，講座結束了，我想去買點菜。”
    “哦，那你等我，我跟你一塊。”那邊傳來椅子的吱嘎聲，我能想象他起身的樣子。
    “不用了，我自己去。”我飛速說。
    “……那好。”
    我望了望公寓的樓道，裏麵已經沒有人了。
    去附近的超市隨便拿了幾樣菜，走出來的時候還是有點心神不寧，站在大街上的一刹那，我突然朝著公寓跑起來。
    氣喘籲籲地看到公寓門口的時候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按了樓層數，等待電梯上升的過程格外的漫長，我閉著眼睛靠在電梯裏，腦子裏一團亂。
    打開門，客廳裏沒有人，一切都很正常，夏洪的那間平時被他當做書房的屋子裏有爭執的聲音。
    我走過去的時候看到夏洪背對著我，唐宇斜對著我，他側了一下頭，似乎在用餘光看我。
    下一瞬間他抱住了夏洪的肩膀，吻了他。
    不知道他們吻了多久，也看不到夏洪的臉，隻是突然覺得想吐。
    我沒有出聲，隻是默默的看著那兩個人，雖然看不到夏洪的臉，但是我能想象到兩個人站在一起一定比我和夏洪般配的多。
    雖然氣息和心跳都那麼的快，但感覺不到悲傷，隻是覺得很失望。
    夏洪沒有動作，看上去就像是配合著一般，我恍惚間有點洞悉了什麼。那個賭約，似乎就是這三年發生的一切原因的點睛一筆，而我隻是他們吵架的工具。
    為什麼要假戲真做呢？如果你解釋清楚，我大概就不會如此苦惱了。
    可是這一切都發生了，唐宇放開了夏洪，夏洪終於注意到唐宇的目光，回過頭，與我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似乎有瞬間的動搖，我想聽他說什麼，哪管是敷衍也好，但是他皺著眉頭，什麼也沒有說。
    屋子裏一時鴉雀無聲，三個人都默契的沉默著。
    我點了點頭，“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夏大少？”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穩穩當當，找不到一點破綻，真不愧是夏洪啊。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你為了唐宇拿我打賭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看見夏洪突然色變的臉，我輕輕的說“一直沒有說破，我還真是有敬業精神。”
    “什麼？”夏洪的臉色變得可怕起來，“什麼打賭？誰跟你說的。”忽然回過頭瞪著唐宇，“是你跟他說的？”
    “沒錯，李淳誠，你被耍了，你被我們耍了！哈哈哈。”唐宇就著夏洪的姿勢指著我大笑，“你以為你是哪根蔥，就憑你還想跟我搶！沒門！做夢吧你！……”夏洪一把捂住唐宇亂叫的嘴，回頭瞪著我。
    “……不是他說的那樣。”出口的話卻沒什麼氣勢。
    “雖然確實有這麼回事，但是也並是單純因為那個賭我才……那個我早就忘了。”
    看著他殷切的目光，聽著他說的話，忽然感覺很累，我轉頭打算離開。
    “我以為你懂的！李淳誠！”夏洪忽然在我身後喊，我頓了頓腳步。
    “我以我們不需要多餘的解釋，我以為三年足夠你理解我的心意！”
    “我再也不想懂了。”衝口的而出的這句話伴隨著一陣衝向頭頂的熱氣，鼻子瞬間酸澀。
    不再停留，直接到臥室裏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三年很多東西都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看著這些東西，忽然覺得悲從中來。
    我不得不承認對夏洪我確實付出了感情，不然這錐心的痛又從何而來呢。
    這樣也好，此時斬斷了這些亂麻，也省得以後誤入歧途的時候，再後悔。
    外麵唐宇好像又和夏洪爭執起來，唐宇的聲音聲嘶力竭，尖銳而又刺耳，我提著行李的身影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最後看了一眼這間這兩年多我曾生活過的公寓，看著它在越來越窄的視野裏閉合，直到悄無聲息的合上門的那一刹那，一顆眼淚也滑出了眼眶。
    我低頭看著地上那個深色的小圓點，情不自禁的笑了，這就是最後的終結了吧。
    就當做了個夢，就當……你還是原來的那個李淳誠……
    然而，我真的還能回得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