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菜孫政吃了幾口就回房間了。
    這裏說的房間是客房。
    當然，很久沒有人把那裏當客房了，雖然這裏隻有孫政和劉錚兩個人。
    劉錚默默的收拾著桌子，沒有動幾口的菜並沒有放進冰箱，而是直接倒進了馬桶裏。
    “嘩”的一聲，好像衝掉了劉錚一身的血液，冰冷，空虛。
    拎著滴著油漬的盤子在馬桶邊發了一會呆，黃黃的油滴在平時一塵不染的地磚上，這在平時是不能被允許的。
    他歎了一口氣，還是刷完了盤子，拎著拖把把髒掉的衛生間反複的拖了幾遍。可是即使這塊地幹淨了，他們的生活就會如同擦地一樣變得幹淨嗎。
    不能再忍了。
    劉錚轉身回到他的房間，曾經他和孫政共同的愛巢，如今冷冷的屋子，就算知道對方就在對麵，那又怎麼樣呢。隔著十萬八千裏的心，是不會因為距離而有所改變。
    東西不多，即使實質上是他的屋子，但是大多數的東西都是孫政的。就像這段感情裏，大部分的比重都在孫政那裏一樣。
    小小的一個行李箱，一些零碎的小擺設，空蕩蕩，輕飄飄的。
    劉錚看著自己簡單的行李，想笑，又想哭。
    一滴眼淚砸在箱子上，劉錚驚醒一樣立刻伸手抹去了。跟了他六年，自己又得到了什麼？
    劉錚仰起臉，仿佛是努力抑製淚水，又仿佛是深深的回想著什麼。
    他們是在大學認識的，那時的劉錚還是一個藝術係的小男生。
    孫政和他的友誼是很多人都不理解的，明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個人，怎麼就那麼好呢。就連劉錚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一切都很自然。連著後來兩個人在一起，都那麼自然。
    後來分配工作，本來劉錚是打算在廣東就業的，也打算結束這一段雖然溫暖但是卻與世俗迥異的戀情。但是孫政給他跪下的那一刻起，劉錚就隻能跟著孫政一起留在了V市。
    孫政從小就是家長心目中的好學生，好榜樣，所以看著孫政前途無量的時候，劉錚理所當然的為他高興著。
    他們終於住在了一起，孫政的收入足以支撐起兩個人的所有開銷，並且享受著這種為劉錚付出一切的感覺。
    孫政的事業步步高升，劉錚一直作著那個在背後默默支持他的人。
    第二年的時候，他們買了房子，也發生了一件對於孫政和劉錚來說至關重大的事——孫政不顧劉錚的阻攔出櫃了。
    那一年過得幾乎可以說腥風血雨。
    但是兩個人堅韌的支撐著，也是那一年，他們的感情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炙熱，這大概就是人們越是麵對逆境，就越是要不屈的心態吧。
    孫政的家人終於抵不過二人的意誌，默許了兩個人的事。並且偶爾回家過年，孫政的父母也不會對他們拒之門外了。
    這是一個多麼好的開始，劉錚以為他們從此以後就可以這樣過一輩子。劉錚以為同性之間在一起其實也不過如此，隻要他愛他，他也愛他。
    但是，劉錚苦笑了一下，隻能說是世事弄人了。
    劉錚站起了身，把坐過的痕跡撲打殆盡，拖著他的所有，打算結束這六年來的一切。
    什麼情比金堅，什麼一生一世，都是屁話。
    推開門，連招呼也沒有打一聲，把鑰匙留在茶幾上，四處望了望，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孫政抬了抬疲憊的脖子，從剛才就有點口渴，但是一想到外麵的那個人，連喝水的欲望都沒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喪失了對劉錚的愛。
    人人都說七年之癢，難道這就是自己最近對劉錚提不起興致的理由嗎。
    他一直覺得是虧欠劉錚的，他知道劉錚為了他，放棄了工作，很多事都聽他的決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的交流變少了。覺得他再也不是那個可以和自己一起暢所欲言，與自己等同高度的人了。他開始為了自己晚回來一個小時而一整晚都變得焦躁易怒，開始每天都要打三四個電話甚至是五六個電話確定自己的行程。他不是沒有試過給他找一些事做，但是都收效甚微。
    每天負擔著大量的工作，還要照顧劉錚的感受，他真的有點不耐煩了。
    於是，當看到那個男孩的時候，孫政動搖了。
    如此的鮮活，如此的生動，最重要的是那張臉，就像六年前的劉錚。
    這半年來，他們在圈子裏出雙入對，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了，盡管大家也都知道，孫政的家裏還有一個一直默默的等著他的人。也許大家都等著看一出鬧劇，看這個新來的鳩如何霸占這隻雀的巢。
    孫政以為這件事掩藏的很好，他不想傷害劉錚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不是嗎。
    孫政，扶了扶鼻梁，還是打算出去倒一杯水。
    開門的時候看到對麵劉錚住的屋子的門半掩著，孫政沒有注意。倒了水回來的時候，瞥見了桌子上的鑰匙。
    他的心狠狠的一跳。他知道劉錚在生活上一向是一個一絲不苟的人，像鑰匙這類的小東西，他會格外細心的保管，不會像這樣在桌子上隨處亂丟。
    孫政放下水杯，顧不得因為太緊張而灑出來的水，他衝到劉錚的門前，頓了一下，用力一推，整間屋子看不出太大的變化，但是詭異的寂靜使人格外的不安。
    他轉了一圈，又跑到屋子中間大喊了一聲劉錚，空空的屋子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孫政說不出什麼樣的心情，心裏有點亂，但是還是很平靜的端起先前倒的水，喝了一口，拿起手機的時候頓了一下，又放下。
    算了，說不定明天又回來了，不能慣著他。
    這樣想著，孫政又回到屋子裏開始工作起來。
    第二天起來，孫政一如平時一樣睜開眼睛，刺眼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使他有一瞬間的恍惚。愣了半晌，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劉錚走了。
    窗簾沒有拉，孫政一向容易忘記拉窗簾，所以都是睡覺之前劉錚會過來替他拉上。
    看了一眼表，已經十點了，昨天熬了一會夜，是有點睡過了，不過平時劉錚都會叫他起來。
    發了一會呆，穿上衣服走出房間，發現空氣有些冷，大概是又該交取暖費了。
    習慣性的走到桌子邊，才發現鼻端沒有熟悉的早餐的香味。
    他使勁拍了拍額頭，暗罵自己的臭記性。果斷的拿起外套，打算像公司裏的未婚男一樣在路邊買點什麼吃。
    但是出了門才發現自己都不知道哪裏有賣早餐。
    孫政隻好在便利店買了麵包和牛奶，這個時候才格外的感歎劉錚是怎麼才能把麵包做的那麼軟。
    不過這些想法都隻是在他的腦中一閃而過而已。
    “喂。”
    “是我。”
    接電話的人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因為他知道，劉錚是一個生活極其有規律的人，不會在半夜隨便給別人打電話，所以在這個時間接到電話，隻能說是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怎麼這個時間打電話？”呂之棟不無擔心的提高了聲音。
    “沒什麼，就是想要跟你告一聲別。”
    “告別？發生了什麼事？是孫政那個王八蛋？我去找他算賬。”呂之棟立刻從床上跳起來，打算這就立刻到劉錚的身邊。
    “不，這是我自己的事。”劉錚閉了閉眼，“隻有你是我的朋友了，我隻是想讓你知道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你要去哪裏。”呂之棟也平靜下來，是了，劉錚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從來不會給別人憐憫的機會，也更不會給別人傷害他第二次的機會。
    “記得前幾年回國的張繼寒嗎？他很久以前就想讓我去幫他的忙了。”劉錚歎了一口氣，“這次我要為了我自己了。”
    “嗬，既然是你決定的事，那我就沒有不支持的道理。”呂之棟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隻不過難過的時候，千萬不要忘了你還有一個朋友。”
    劉錚沒有說話，微微的笑了，其實，他還不是一無所有，隻不過總是被困在一個地方，一個人的身邊，而忽略了所有除了孫政以外的東西，包括他自己。
    劉錚走了，真正意識到這個事實是在半個月後。
    不是孫政遲鈍，而是一起生活了六年多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在了，使他無法適應。孫政想要探知一下自己的感受，但是心底隻有一片麻木。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為了劉錚痛心起來。
    他走了自己竟然毫無感覺，難道歲月和不耐煩已經磨光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感情嗎。而劉錚走得那麼決絕，走的時候無片言隻語，走後也無任何消息。
    人間蒸發。
    孫政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跳起來拿起手機迅速的找到劉錚的號碼撥了出去，回應他的隻是空洞的不在服務區的係統音。孫政用力使自己鎮定了一下，開始給以前和劉錚走得近的人一一打電話。
    “喂？”電話對麵的人顯得極其不耐煩。
    “劉錚在你那嗎？”
    “哦，”那邊傳來一聲意義不明的冷笑，“你還知道找他，你也不怕他是被人拐走了，現在才找他，大概屍體都腐爛了吧。”那邊說著過分的風涼話，但是孫政已經確定這個呂之棟知道劉錚的下落。
    “他在哪呢？”
    “這個還真不用你管，”那邊頓了頓，似乎在忍耐，“要不是劉錚不讓，我遲早撥了你的皮！”
    “少說廢話，他沒事吧，沒事我就掛了。”不打算和這個人多說，剛要掛電話對麵就傳來一陣咆哮。
    “孫政你這個白眼狼，王八蛋，劉錚陪了你這麼多年，你說甩就甩啊！要是我就非得刮你一層皮再走不可！忘恩負義！……”
    “嘀”的一聲掐斷了電話，四周靜的出奇，開了音響，開了電視，然後回到他的屋子裏開始辦公。
    沒過一會就覺得有些冷，於是拿起手機翻找了一會，找到了那個人的電話。
    “劉錚走了，你可以來住了。”
    那邊傳來男孩高興的歡呼聲，一個小時後，門鈴響起來，孫政欣慰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