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第二:春風桃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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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正是桃李芳菲時,南京城卻迎來了一場姍姍來遲的桃花雪。
東方不敗走至前院廊下,望著簌簌飄舞的雪花,不經意地蹙了下眉:往常黃裳這時辰早到家了。正惦記著那人,他就聽到院外隱約傳來一陣歡笑聲,稚嫩的童音夾著男人熟悉的嗓音。
他略有些奇怪,腳下已經踏了出去。
東方不敗立在朱色大門前,遠觀著一群在雪地上嬉鬧的少兒,黃裳被孩子們圍著,正笑著幫他們堆起了好大一個雪人。
出神地凝視著男人的身形,東方不敗也是輕笑開來。這時,有個小小的孩子說了句逗趣的話,惹得黃裳爽朗大笑。
東方不敗嘴角的笑意便驀地消去,他靜佇雪地間,眉眼低垂,神色稍顯冷清。
“東方,”擺脫了那幫纏鬧的孩子,黃裳當下就看到站在雪地發呆的紅衣人,“怎麼在這風口站著?”雖知東方不敗有內功護體,不至於挨著這點凍,但這人穿著實在單薄,黃裳自然忍不住擔憂。
將這人冰涼的身軀圍在自己寬大的披風內,黃裳複又笑問:“你是特意在等我?”
東方不敗抬起臉,怔然地注視著對方:這人相貌俊朗又是氣度文雅,髭須美髯別有神氣非凡,任是百般打量,不耽君子美名。
“偽君子。”他忽然道。
黃裳揚了揚眉,摟緊懷中人,暗歎了口氣,問:“是誰又惹得夫人不爽快了?”心裏卻在想,他的這位夫人啊,甚麼都好,就是有時候脾氣實在古怪了。不過,哪怕是這人反複無常、喜怒不定的性格,他都覺得分外可愛。
東方不敗不答話,隻是伸手撫上黃裳的鬢角。黃裳微笑地握住他的手,輕聲道:“風雪大了,先回家吧?”
回家……東方不敗覺得心頭的一點陰鬱,輕易間就被對方溫柔的嗓音慰平了,便溫順地任由這個男人半摟著自己進了院子。
庭內幾株桃樹,粉色花瓣被風打落,半掩在雪白間。黃裳站在窗戶邊,正好心情地賞著這桃花雪景,忽被人從背後抱住腰身。
今日的東方不敗,情緒似乎有些不穩。黃裳與他相處多年,自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也是不多舌追問,掌心輕摩挲著扣在自己腰腹上的手。
“王家今日又送了帖子來。”片刻後,東方不敗平淡地開口,“今晚王家會辦賞雪宴。”
黃裳頓時了然,也便知曉這人在不愉快甚麼了,隨即拉開對方的手,轉過身把人攬進懷裏,歎了聲:“下回你就直接回絕了便是。”
東方不敗靠著他的胸膛,聲音微沉:“那王文申不是你的忘年之好嗎?”
聽對方古怪的口吻,黃裳暗笑,遂道:“無事。我也隻是欣賞他的才學,但王家讓東方覺得不舒適,我往後便少與他們往來。”
黃裳這般說了,東方不敗便是少許的沉默,半晌才道:“我不想讓裳弟為難。”
日月神教這二年勢力坐大,雖還同五嶽派為正邪對峙,但前些年令狐衝成了五嶽派掌門,去年任盈盈又與其成親,說來這一正一邪的關係有些微妙。幾年來,除了底下人偶爾有些小衝突,雙方的僵持似有所緩和。
神教內外平穩,趁著去年遠觀任盈盈成親的時機,東方不敗與黃裳便順勢南下,打算在這江南之地遊玩些時日。
故擇了南京定居些時日,這裏齊聚了富商巨賈、雲集了文人墨客,黃裳以醫術行走,因緣巧合竟是結識了各色人。那王老爺子,便是其中之一。
王家在南京城也算大戶,老爺子學識淵博,言語間卻是詼諧幽默,有著少年人的豪氣不羈,黃裳與其接觸了幾回後,彼此都引對方為友。
黃裳滿不在意地回:“怎麼會是為難!”心下卻有些莫可奈何。那王文申風趣善談、為人不錯,可是……某次在王家花園舉辦的詩會上,王家一個親戚的女兒無意間看到了黃裳,竟對他生了愛慕之心。
偏那王老爺子,也存心想要為他二人搭橋牽線。黃裳覺得好笑。以王文申的話,那女子雖然出身小戶,但賢惠溫柔,還頗有些才氣,能得其為妾,也不失福分。
這事,東方不敗沒多久就曉得了,自然是好大的不高興。黃裳為了避嫌,往後去王家做客的次數便是少了。
“往常我去詩會,也隻是興之所起罷了。”黃裳繼續說,“你看這庭中桃花雪景別有意趣,我在家陪夫人喝酒閑話,可不比出門受凍來得自在。”
聽他這一說,東方不敗心情歡悅了些許,嘴上卻道:“那王文申,恐是覺得……你年紀不小,卻還沒有子嗣,才會……”
黃裳搖頭,伸手在這人的鼻尖上捏了捏:“別瞎想。”
“可是裳弟不是很喜歡孩子嗎?”東方不敗想到適才黃裳與那群小孩嬉耍時的高興模樣,“難道你不會……”
這下,黃裳幹脆用吻阻止這人的胡思亂想。
良久後,黃裳才自東方不敗嘴上離開:“小孩子吵鬧又纏人,我可不喜歡。”子嗣一事,他向來沒放在心上,自不想讓這人為此難受,他道,“我早說過,這一生隻需東方的相伴便足了。”
東方不敗也不是自尋煩惱的人,黃裳說得清楚又堅定,此後便不再提起這事。
見東方不敗臉色好轉,黃裳笑著撫了撫這人的臉頰,極好的觸感讓他的手流連不去。
“東方,”黃裳偏頭看了看窗外的桃樹,道,“你去折幾根桃花枝插在屋內吧?”
東方不敗也沒多想,應了聲便走出房屋。雪已經小了,他走到開得最好的一株樹前,手指輕彈了下。
滿樹的雪絮、花瓣,紛紛搖搖地飛舞飄轉,最後悠悠地灑落在積雪的地麵。
東方不敗認真地挑選了幾根盛放的花枝,小心翼翼地折下,遂是朝房屋看去,那人已經不在窗邊了。他拿著幾根桃花枝,一踏過門檻,就見黃裳站在桌後揮灑著筆毫,遂有些好奇這人在寫甚麼。
他走到黃裳身旁,掃了眼攤開的紙張,便是一愣:這人正作著畫,又是幾筆,原本有些影綽的人形,頓時清晰躍然。
黃裳畫得很投入,東方不敗在一旁也出了神。
墨枝粉桃生動活潑,雪地紅衣分外妖嬈。黃裳勾完最後一筆,抬頭看向東方不敗:“夫人覺得為夫畫得如何?”
東方不敗抑製不住笑意,瞅了他一眼,便找了個空花瓶,將桃花枝插好:“你讓我去折桃花,就是要畫我?”
黃裳笑答:“先前你一身朱衣,獨立雪間,就好似畫境,我便是突然起了作畫的念頭。”說罷,他將人拉到桌前,一手搭著對方的背,另一隻手將畫筆塞入東方不敗的右手裏,柔聲道,“東方你要試一下嗎?”
東方不敗對著眼前的畫,正有些遲疑時,握筆的手又被人輕捉住,隻聽耳邊人聲含笑:“為夫教你。”
音落,畫中桃枝,又是多了一點粉色。
兩人與其說是在繪畫,倒不如說是戲耍。本是好好的一副春雪桃花美人圖,因著二人手勁不齊,使得畫中有幾朵桃花奇形詭怪、彩墨濃重,全然破壞了原先的意境。
東方不敗心下有些挫敗,鬆開筆毫:“我不畫了。”
黃裳跟著說道:“嗯。這畫也是差不多了。”言罷,他勾勒了幾筆,便在桃花旁題了一首《錦堂春》,最後落了款。
粉翹徘徊,朱顏可照……東方不敗瞅了眼黃裳寫的詞句,無聲地翹起唇角,遂看了看不知何時暗下來的天色,道:“王家晚上還有賞雪宴,裳弟你還不準備動身?”
黃裳這被提醒了,才想起賞雪宴,搖頭道:“說了不去。”將毛筆放下,他朝門口走去,“我讓人給老爺子傳個口信去。”
東方不敗也不多說,又看向那副攤開的畫卷,俯身小心地對著畫紙吹了吹,隨即拿了起來,心中暗想,得將這幅畫裱好掛在他們的臥房裏。
其後幾日,因為雪斷續地下著,黃裳鮮少出門,每日陪著東方不敗,一人刺繡、一人看書,或是在寬敞的練功房,比劃起招式。
好是閑情逸致,逍遙自得。
“先生……”
黃裳正撿著棋子,準備與東方不敗對弈一局時,門口傳來仆從的聲音。
“門外有一位……”仆從猶豫了下道,“姑娘說想見你。”
仆從的話剛說完,東方不敗便是輕哼了一聲。黃裳微擰起眉頭,大抵知曉了來人的身份,也是暗生不喜。
“隨意找個藉口,打發走人便是。”
黃裳的話語帶著一絲冷意。他尋常表現得文雅,不過是性情疏懶,多是不屑於爭執計較罷了,實則其脾性算不得溫柔包容。除了東方不敗外,他委實厭煩有人不識趣地糾纏自己。
倒是東方不敗忽然開口了,對準備領命退下的仆從道:“且等下,還是我過去看看罷!”罷了,他朝黃裳笑得意味深長,“這冰天雪地的人家姑娘特地來看你,就這麼把人趕回去,恐往後王家老爺子免不得怪罪於裳弟吧?”
黃裳愣了下:“東方你……”他話未說盡,東方不敗身形一晃,便是瞬時出了房屋。
也不知這人到底有沒有生氣,黃裳無奈地搖頭,嘴角卻是不經意地勾起……
當年恍惚記起了前塵後,他的性格也是不明顯地有了些變化。對於東方不敗的感覺,除了情人間的溫柔繾綣外,更多了一份微妙的溺愛,類似長者對小輩的寵慣心。
——這種老夫少妻的“錯覺”,不免讓黃裳有些心虛。
黃裳趕往前廳時,東方不敗已經把那位姑娘請上了座——許是為避免閑話,這姑娘扮著一身男裝。
“夫君,你來啦!”
黃裳一腳剛踏過門檻,就見東方不敗嫣然一笑朝他走來。這聲甜膩的稱呼,險些讓他足下絆上了門檻,便是一個失態的踉蹌。
東方不敗嘴角揚了揚,忙是伸手撫上對方,嗔怪道:“夫君,走路也不小心點!”
黃裳哭笑不得,這下大概是曉得了,東方不敗是有些別扭了。他也沒分神看人家姑娘一眼,伸手在東方不敗的鼻尖輕撚了下,無奈與寵溺終是糾葛成一聲歎息:“你啊!”
這才把視線調轉到女子身上,黃裳客氣而疏遠地問道:“不知安姑娘見在下有何事?”
安姑娘似是有些失神,被黃裳的問話略微驚到般,猶豫不安地回答:“我聽舅爺說起你這幾日身體微恙,有些擔憂,才是來探望下……”她說著,聲音漸是微弱。
黃裳溫聲謝道:“多謝安姑娘關心,在下並無大礙,這兩天已是養好了。”
廳內一時充斥著尷尬的氣氛。
“那、那就好……”那女子半晌後才訥訥地應了這句,繼而便是慌忙地離開了座椅,似是不敢直視黃裳與東方不敗一般,局促地又說道,“黃先生既是無事,我、我便先走了。”
黃裳笑著應道:“天寒地凍路不好走,在下讓下人將你送回王府罷。”不等對方應答,他對候在門口的兩人吩咐了幾句。
女子似乎有些不舍,步伐緩慢地踏過雪地,走至大院門口,又猛然回頭,隻見到黃裳正低著頭湊在紅衣婦人的耳邊說著甚麼,他此時的笑容,全然不似對旁人時的溫和疏遠,極盡了繾綣柔情。約莫是黃裳說了甚麼不得了的話,紅衣婦人臉色微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裳弟,你真是不懂憐香惜玉。”東方不敗瞧著那不甘不願離開的女子,戲言道,“人家姑娘冒著風雪來關心你,你倒是連相送一下都不願意。”
黃裳見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語氣微帶冷淡:“派人送她回去便是夠了。”
對於這等糾纏不清還會惹得東方不敗心裏難受的人,黃裳絕然不會再好聲好氣。念頭一轉,他低聲問道:“適才你說要看看,又把人叫進家裏,可發現了甚麼門道?”
東方不敗睨了對方一眼,雙臂勾上這人的頸脖,道:“王文申不是說她聰明伶俐嗎?我就想瞧一瞧。”
黃裳不解:“那她聰明又如何?”
“聰明的話……”東方不敗頓了下,冷聲道,“她若是個蠢貨,活著也便無意思!”聰明的女子,親眼看到黃裳對待他的態度時,就該懂得選擇放棄;若還是這般糾纏不清……他東方不敗從來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果真是唯我獨尊的大教主,這幾年性情再是柔和了,還改不了嗜殺。黃裳親吻著這人冷冽的眉眼,輕聲道:“不過是個小姑娘,東方何必計較。”殺孽這東西,還是少造點為妙。
嘴上雖這麼說,黃裳心裏卻想著往後再遇到這等事,他還是自己先果斷地處理幹淨。
東方不敗略微不悅,卻也是明白,他一個武功高手真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確實是恃強了。
隻之前,是真真實實地動了殺念。
心緒百轉千回,他倏然低頭,一手粗蠻地拽開了黃裳襟口,恨恨地咬上這人脖子下。
黃裳抽了口冷氣。
東方不敗聽得這抽氣聲,便是鬆開了牙關,口腔間彌漫著隱約的血腥氣,頓時就心疼了起來,又是伸出舌頭,輕柔地舔-弄起來。
“夫人氣消了?”酥麻的感覺自被舔的地方刺激開來,黃裳輕柔地撫著東方不敗的背,抬眼看著又飄舞起來的雪花,“先回屋去,可好?”
才是意識到他們還是在庭院中,東方不敗微有赧然,原先的一點怒意是消弭無影了,替黃裳理好了衣襟,輕應道:“嗯。”
這日發生的事情,王文申似乎並不知道,與黃裳的交情不減親密;至於那位安姑娘,此後黃裳鮮少再偶遇過,直到某天,王文申忽然感慨地說起那女子和另一位青年才俊定下了親事。
想是老爺子也耳聞了些傳言,知曉黃裳與其妻真是恩愛眷侶,便在之後,再遇有人想拜托他與黃裳說親,都被他以各種藉口推拒了。
不出一年,與黃裳有所交際的人,都知曉這個人可謂“聰悟俊朗、天才英發”,偏是內室有悍妻,尋常行動處多受約束,每每人說起他,皆不免扼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