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2、開新坑,五千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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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叔一愣。一開始他並沒有重視這個問題。但是,當他把幾種說辭全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之後,他那被燒得有些迷糊的神誌馬上清醒過來。他突然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為什麼?
因為劉叔清楚地記得,景帝在位的時候,曾經因為削藩激起過七國之亂,在這期間,景帝甚至錯殺了晁錯——這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晁錯是禦史大夫——禦史大夫是個什麼地位?在漢朝的權利金字塔中,皇帝以下,有三個人是處於頂尖地位的,這三個人分別是丞相、太尉和禦史大夫。這三個人如果共同決定推行某一件事情,那麼就連皇帝都不能隨意更改這個決定。而且晁錯在當上禦史大夫之前還曾經擔任過太子家令,是當時還是太子的景帝的老師。如果支持削藩,最後景帝把晁錯砍了,七國的藩王倒好,反正是一死百了了,他這個做兒子可怎麼辦?景帝以後回過味來,再看見他每天在自個兒的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心裏不會有“當初都是因為這小子支持……看來他還是缺乏遠見呀”一類的想法麼?
劉叔還真不敢賭……
可是如果直言“恐事不成,犯眾怒”什麼,那豈不是往景帝頭上澆冷水?剛剛才澆了一瓢冷水,隻不過恰逢景帝父愛澎湃,這才勉強過關,再澆一瓢的話……還真當皇帝沒氣性啦?!
“榮兒,你怎麼不說話?”
說——說什麼?劉叔糾結地想,不知道我現在裝睡可不可以?
他實在小看了景帝的執著。景帝要麼壓根兒生不出拿國家大事問一個黃口孺子的念頭,要麼……一問,就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給父皇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劉叔已經感覺到,景帝的大手在他臉頰上捏了一把。可以想象,這位同誌的眉毛現在一定已經微微地皺了起來——他這是對自己三緘其口有點不滿了呀!劉叔無奈,隻好盡力忽悠——
“父皇,你把右手伸過來。”
景帝疑惑地把手抬起來。
劉叔用手在他手掌上用力地砍了一下,後者的手馬上落了下去。
“你再把左右手交握,伸過來。”
景帝好像覺得很有趣,所以再次乖乖照辦。劉叔照舊在他手上來了這麼一下。交握的雙手晃了晃,既沒有落下,也沒有分開。劉叔道:“這就是我的想法。”
景帝先是一怔,而後大笑,摟著兒子的背連拍了好幾下,道:“不愧是我的兒子!和我想得一樣!哈哈哈,父皇明白啦!你且睡,且睡,明日裏好好去上禦史大夫的課!”聽得出,他非常高興、非常滿意。
於是劉叔也非常高興、非常滿意了。
劉叔心想:這一下,如果有啥問題您老可怪不到我身上了吧?
原來劉叔在這問題上的確玩了個技巧:他剛剛所為無非是想向景帝說明一個樸素的道理:想要掰斷一根筷子容易,想要掰斷一把筷子,難!雖然當時現場沒有筷子,隻有用手代替,但是這毫不影響景帝理解他的意思。然而劉叔對於景帝的問題作出了回答麼?沒有。劉叔的行為既可以解釋為他支持削藩並且認為景帝需要幫手,又可以解釋為他認為藩王勢大朝廷不可輕舉妄動。
顯然,景帝是按照符合自己心意的解釋來理解了。大約晁錯也提出過相同的建議,所以他龍心大悅,要劉叔同晁錯好好親近親近。劉叔也有瞻仰古代名人的興趣,所以第二天一早就興致盎然地跑去上課。
這時候大漢朝還沒有供皇子們讀書的專門機構。這種專門機構——譬如太學,最早還是漢武帝劉徹建立起來的。劉叔覺得從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景帝劉啟和武帝劉徹的區別:武帝劉徹是個比較能折騰的皇帝,他年少時就登上天子之位,所以意氣風發,心懷壯誌,權欲旺盛,既會來事兒又受不得半點委屈;但是景帝劉啟不一樣,劉啟在當上皇帝之前已經當了幾十年太子,那時候,壓在他頭頂上的是文帝劉恒——一位在曆史上同武帝劉徹齊名的皇帝。劉啟麵對他,隻能收斂鋒芒,由此他磨練出了對於權力的、非凡的控製力。正是這種非凡的控製力,使得他登上天子之位後依然能夠堅持黃老之道,讓治下的百姓修養生息,由此開創文景盛世——劉叔對於這樣的他,實在是非常欽佩!
景帝沒有為他安排一個好的教室,但卻為他安排了一批好的老師。看看這些老師的名字:晁錯、陶青、竇嬰、轅固生、周亞夫,每一位都是在曆史上留下了名字的主兒,如此豪華的陣容,隻有“用心良苦”四字可以形容!也是麵對這種陣容,劉叔才意識到,貌似他還輕易退不下來——現在,他身上的聖寵,已經注定了他一定會坐上那個滾燙的太子位!意識到這一點,哪怕見到了傳說中的晁錯,劉榮也高興不起來了。
好在晁錯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所以根本不在乎他那差不多快要滴出苦汁來的小臉蛋;兩人一見麵,晁錯就問:“聽說殿下讚成削藩?”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劉叔含糊地道:“是有些拙見,不敢汙了先生的耳朵。”
晁錯理了理胡須,高興地道:“殿下虛懷若穀,真乃我大漢之福!”然後,他把劉叔大大地表揚了一番,無視他垮著的小臉,要求他寫個幾百字的策論當做作業。
劉叔都快哭了。
沒等他老人家的眼淚落下來,晁錯老兒飄然而去,竇嬰竇詹事又來了。這位竇詹事是竇太後的侄子、竇家在朝廷裏的旗幟,和景帝一個輩分兒,劉叔見了他也得行晚輩禮——行禮的時候就看出竇嬰和晁錯的區別來了:晁錯老兒剛直,見了麵,直奔主題,自說自話,說完就走;竇嬰耿直,雖然也是“直”,但是卻比晁錯老兒知禮多了:他側身避開了劉叔的禮。劉叔參考劉榮的記憶,認為竇嬰這個人是個正直而老實的人,因而對他很有好感。
但今天,就連老實人也關心起了一個問題——
“聽說殿下讚成削藩?”
劉叔彎腰,拱了拱手,沒有說話。他是真不想回答了!
竇嬰皺了皺眉頭,用有些擔憂又有些責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殿下這麼做可不妥當。事關重大,殿下不應當輕易開口。”
若是劉叔真的隻有十三歲,那麼此時他定然會不快——畢竟誰都不喜歡被責備。但是劉叔不是十三歲的孩童——他已經是三十歲的叔了,三十歲的他,太明白竇嬰此時此刻的話語有多麼珍貴了!
大恩不言謝,劉叔鄭重地點了點頭。
竇嬰見狀先是微微一怔,而後躊躇了一會兒,上前兩步低聲道:“殿下能不能告訴我你對削藩的看法?”
劉叔搖搖頭。
竇嬰自己似乎也有了得到這種回答的心理準備,聞言後並沒有生氣,隻是輕輕地歎了一聲就專心致誌地講起了《春秋》。劉叔認真地聽了,非常滿意,下課後還親親熱熱地攜著他的手將他送到大殿外。竇嬰在殿外站了一會兒才走。劉叔不知道他是不是辨出了自己在他手心上寫的“恐不虞,犯眾怒”六個字,反正單從表麵上看,他走的時候憂心忡忡的,同來時一樣。
劉叔對他這一手養氣的功夫非常欣賞。
竇嬰之後,不知是根本漠不關心還是同竇嬰有了默契,陶青、周亞夫和轅固生總算沒有再提削藩的事情。劉叔大鬆一口氣,同時又對自己那篩子般的宮殿感到非常不滿,所以一下學就直奔栗姬的住處。
劉叔對栗姬說:“阿娘,我那地方亂糟糟的,你可得替兒子管一管!”
栗姬聽說了事情的原委,笑得前合後仰,道:“喲!螭兒還惱了呢!他們要傳,那就讓他們傳好了!咱們母子反正是霽月光風,事無不可對人言!”
劉叔震驚:這是怎樣的政治素養啊!
劉叔問:“那麼,難道就讓他們四處亂說?”
栗姬揮揮手,滿不在乎地道:“說就說唄!那又有什麼關係!”
這句話實在是太強大了,以至於劉叔震驚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栗姬看他那副模樣,又咯咯咯地笑起來。笑完,她點了點劉叔的鼻尖,道:“傻小子,你以為娘真的是個笨蛋?這宮裏對於你父皇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秘密,有些人如果自以為聰明,那麼就讓他們去好了!你有你父皇替你看著,大可以完全放心!”
是嗎?
劉叔覺得非常迷惑。他當然相信景帝在宮中布了很多耳目,但是這些耳目是否如同栗姬說得那樣厲害,他就非常懷疑了。他記得曆史上栗姬正是因為大長公主劉嫖的讒言而失去了景帝的信任和寵愛,如果景帝的耳目真的有這麼厲害,那麼這件事情還能發生麼?
劉叔想到這裏,腦仁兒隱隱作痛:該怎麼說服栗姬呢?
想了想,他問栗姬:“阿娘,照你這麼說,我每天做什麼,其實父皇都知道咯?”
“當然啦!”
“那為什麼上次我同劉彘開玩笑的時候父皇沒有責罰我,等劉彘真的跑去跳宮牆的時候他卻生氣了呢?還有呀,劉彘都要跳宮牆了,父皇卻不知道,是不是劉彘身邊的人很失職呀?”
栗姬沒有回答,因為她也是在劉叔的提醒下才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問題。是喲,如果皇上早就知道螭兒同劉彘開過“飛將軍”的玩笑,那麼劉彘怎麼會找到機會爬上宮牆呢?他又怎麼會相信王美人的讒言呢?皇上放在螭兒身邊的那些人到底是怎麼形容這件事情的呢?
見栗姬終於肯思考這件事情,劉叔又忙不迭地道:“阿娘你想想,那些傳話的人是誰,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性子、有什麼背景、有什麼經曆、有沒有眼光、會不會措辭,我們也不知道。可是這樣一些人,隨便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就可以讓父皇對我們產生誤會——這樣子不太好吧?”
栗姬沉吟了一會兒,為難地道:“那……那能怎麼辦呢?”
劉叔道:“阿娘不如使人查一查都是哪些人在中間傳話。兒臣並不是要罰他們,隻是求個安心罷了,日後這些人出了差錯,我也好在父皇麵前分辯兩句。”
“不錯,不錯,阿娘的小螭兒長大啦!”栗姬笑著在劉叔的額頭上點了一下,這件事情就算作定下來了。
這娘倆兒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避諱宮人。做娘的是全不在意,做兒子的卻是有意為之。
劉叔是很希望這些話能夠傳到景帝耳朵裏麵去的。因為他覺得,比起一個放著自己的殿裏四處漏風都不管的兒子,景帝說不定會更喜歡一個謹慎穩重而又馭下有道的兒子。說不定今天他遇到的那些過度的關心,還是他老人家為了點醒他而特意安排的呢!
這樣的猜測並非沒有道理,至少當天晚上他就受到了景帝“不明原因的”嘉獎,第二天早上又收到了一份詳細的名單。根據這份名單,他發現自己殿裏還真是群英彙集:有竇太後遣來的人、有王美人遣來的人、有他幾個已經封了王的哥哥遣來的人、有他娘遣來的人、有直接聽命於景帝的人——就連一向在宮裏跟個隱形人沒兩樣的皇後也在他殿裏放了人!劉叔把名單看完立馬紅了臉——完全是替劉榮慚愧的!這貨還可以再散漫一點麼?難怪他要被人給拉下馬了——他老人家多當一天太子都是浪費!!
劉叔看完就把名單給燒了。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動這些人——反正即使趕走這一批也會有下一批——如果有機密的事情,那麼就讓景帝的人來協助好了,相信父皇大人自己也會很高興看到這樣的安排。
打定主意,劉叔很快就將這件事情給拋到了腦後。一件更值得關注的事情吸引了他的注意:劉彘要來上學了,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