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開新坑,五千字(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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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沒有比劉榮更想弄明白“到底是周莊夢蝶還是蝶夢周莊”這個問題的人了——是的,沒有人,包括周莊本人也沒有這麼急切——因為劉榮本人正處於這個奇妙的境界中。
    劉榮,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不久前還是家中獨子,父親是大學校長,母親做服裝生意,因為父母公務繁忙無暇照顧,所以他從小被養在爺爺身邊。劉家爺爺是新中國最後一代老式文人,劉榮跟著他,學問隻學了個皮毛,不耐俗務、隻好清談的性子卻學了個十足。而且這位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連清談都不愛,隻愛宅在家裏寫字看書,養花弄草,上上小網,是以雖然年過三十,卻連個老婆都沒有,存款也不多,每個月就指著自己在B大中文係裏當教授的那麼一點工資過日子。雖然自家老爸就在B大當校長,但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卻從來沒有生過努點兒力去爭職稱爭權利的想法,讓知情者甚為痛心!
    現在,這孩子——哦,不,三十多歲應該稱為大叔了——這位懶散的叔成了十三歲的漢太子劉榮,非但年齡劇減,而且身處的階級也大大的不同了。劉叔很困惑,心想:我這是造了什麼虐呀,好好地在家睡覺,睜開眼睛就不知道被哪位神仙給弄到這兒來了!我還能回去麼我?
    劉叔雖然是個地地道道的文人,但是卻極具實驗精神:他強忍著頭痛、肩痛、背痛、腰痛、腿痛和腳痛,非常頑強地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間強迫自己睡了無數場覺,最後終於不得不認命,承認自己“身不由己”,並且正視“自己可能還要在此滯留很久很久”這個悲催的現實。他老人家剛剛醒悟,並且由此生出一點兒哲學思辨之心,外頭一太監進來了,說栗姬找他。劉叔隻好長歎一聲,啥都放一邊,先去見自己這個殼子的老媽。
    劉叔是認識栗姬的。非但認識,他還對栗姬有很深的印象——這就是整件事情奇妙的地方了!劉叔腦海中不僅有自己身為大學教授的種種記憶,而且還有漢太子劉榮的記憶——當然,劉榮此時還不是太子。但是劉叔把兩種記憶一對比,馬上就能清楚劉榮的身份:沒說的,就是這貨了!悲催得沒邊了!到手的太子位都能弄丟,白白便宜了一隻野豬!
    說真的,劉叔原來對漢武帝劉徹沒什麼意見——有人說他武功赫赫,撐起了一個民族的脊梁,有人說他窮兵黷武,活生生是第二個秦始皇——劉叔覺得無所謂,管你漢武帝如何,他都hold得住!但是現在,他老人家hold不住了:他就是廢太子劉榮啊!!曆史上他啥時候死的?
    劉叔一麵努力回憶劉榮的死期一麵來到栗姬住的地方。栗姬正在插花,一看見他就滿麵笑容,招手道:“阿螭來了!還在生皇上的氣?”
    劉叔聽她說得親切,腦袋裏馬上回憶起整件事情的原委:前幾天,劉彘小朋友一時想不開,背著風箏要跳宮牆。他媽王美人嚇壞了,問他為啥,小朋友回答說:榮哥哥說,跳下去就能變成飛將軍。好嘛!王美人氣壞了!一改往日與世無爭的作風,在景帝麵前告了劉榮一狀。當然,在劉榮和栗姬看來那叫進讒言。景帝數落了劉榮幾句,劉榮一向心高氣傲、器小麵薄,當時就抑鬱得不行,稱病不去上學——劉叔深深地懷疑這就是自己莫名其妙進了這個殼子的主要原因——加上劉叔又做了幾天實驗,栗姬不關心才怪呢!
    但此時劉叔很無奈:這叫他怎麼回答嘛!怎麼回答都圍繞著“生氣”打轉,這是為子為臣之道麼?他隻有岔開話題:“阿娘,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阿螭?”
    栗姬哼了一聲,昂首道:“怕什麼!我又沒有編造那些個神神道道的故事!怎麼?隻許她的兒子叫彘兒,不許我給自己的兒子取個小名叫阿螭?”
    劉叔知道她這是在發泄自己對於王美人自稱“夢日入懷生出劉彘”這件事兒的不滿,頓時一腦瓜子的汗!
    為啥?
    因為甭管這事兒是真是假,現在皇帝都信了,而且堅信不疑,您老還老把這事兒揪出來說,這像話嗎?劉叔當時就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阿娘!別再說這種話了!”劉叔湊到栗姬耳邊,輕聲道:“說這些有用麼?不過是徒惹人厭棄罷了!”
    栗姬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點點他的額頭,佯怒道:“你今天是怎麼了?人小鬼大的,倒是編排起你阿娘我的不是來了!”話沒說完,自己倒先笑了起來。劉叔見她不當回事,隻好暗歎一口氣,再次岔開話題:“阿娘,這幾天過得怎麼樣?”
    栗姬一麵引他坐下,一麵隨口道:“還能怎麼樣!皇上一心準備削藩,天天和晁錯在一塊兒,人影都見不著!我隻好自己找些事情打發時間!阿螭,你來看看,我這瓶花搭配得漂不漂亮?”
    劉叔瞟了那花瓶子一眼,隻需要一眼,他就看出那瓶子和花根本不搭配——大漢朝現在能在這方麵超過他的人還沒出生呢!但他知道栗姬是個大手大腳的主兒,若說不好,保不齊那鑲金的瓶子就要被扔出宮了,為了她的風評著想,他違心地點了點頭。栗姬馬上高興起來,笑道:“可見我還是有天賦的!等皇上忙完了,叫他也看看!”
    這話本沒什麼,可她老人家話鋒一轉,立馬又把劉叔嚇出一身汗——
    “唉!也不知皇上什麼時候才能忙完!晁錯老兒真不像話,整天攛掇著皇上胡鬧!削藩削藩,那祖宗規矩也是能輕易改的?遲早叫他好看!”
    “阿娘!”劉叔苦著臉看著她,恨不得快哭了!這人是自己的娘麼?是親娘麼?八輩子的仇敵也抵不過她那張漏風的嘴呀!劉榮威武,被她這麼摻和都能當上太子,這得要多大的運氣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記憶裏多深刻,今天不走上這麼一遭,就不能體會到廢太子的艱難!
    劉叔於是悟了:攤上這種原始班底,他是絕對當不上皇帝的!別說皇帝,他連太子都不能當!景帝還能活十幾年,這十幾年他老老實實在角落裏貓著,說不定還能保全性命,混個藩王當當;若不知死活地蹦出來,把景帝的一腔父愛給耗盡了,曆史上的那個倒黴催的、自殺的廢太子就是他的下場!
    栗姬很強大,劉叔往她這裏走一遭,一腔豪情壯誌就隨著一身冷汗給揮發光了,回去的時候吹了點風,還罕見地在夏末的夜裏發起熱來。他宮裏的太監很驚慌,急吼吼地要往栗姬那兒報信。劉叔製止了他們,喃喃道:“還是讓我多活兩天吧!指不定又回去了呢?”
    話音未落,一個溫潤的男中音響起來——
    “回哪兒去?”
    劉叔急忙翻身而起,一麵畢恭畢敬地行大禮,一麵輕聲道了句“恭迎父皇”。男中音的主人——景帝見狀微微一笑,一邊扶他起來一邊道:“阿螭今天特別生疏,可見還在生父皇的氣呢!”
    劉叔大汗,心想:不會吧?我就禮貌這麼一回就被看做生疏了!以前劉榮都是怎麼對待景帝的?這貨作死啊!他忙不迭地補救:“不敢欺騙父皇,前兩天兒臣還有些想不開呢!如今卻是明白了,彘兒還小,又是弟弟,兒臣不該捉弄他!”反正“飛將軍”事件是賴不掉了,隻有往輕裏說了!
    大概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乖順,景帝竟然怔了一下,用一種頗為驚奇的目光打量他。可以預料,如果換一個人說這些話,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但是現在,說這話的是劉榮——是他最為看重、甚至舍不得放出去封王的兒子,而他一向又是個慈和的父親——所以一怔之後,他馬上露出欣慰的神情,親切地拍了拍劉叔的肩膀,感動地道:“你是個好孩子,父皇知道!父皇以前錯怪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回換成劉叔怔住了:這就——原諒啦?隻不過說了一句軟話,馬上連“飛將軍”事件都可以變成“錯怪”?!
    不知怎的,劉叔突然有點心酸……
    “父皇……”
    可憐天下父母心呀!劉叔再開口,語氣馬上誠懇了三分:“父皇,兒臣沒有放在心上。兒臣知道,自己從前是有幾分小氣,這幾年,又見父皇格外寵愛彘兒,心裏……心裏就有點兒難受……兒臣是捉弄了彘兒,但決不是想要彘兒的性命!兒臣真的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去跳宮牆,請父皇相信我!”
    不管劉榮怎麼想,反正他劉叔是真的沒有謀害劉彘的想法,唉!
    顯然景帝對劉榮期望很高:他相信了,而且像相信劉彘出生不凡一樣深信不疑。劉叔注意到,他甚至因為兒子肯向自己解釋、肯對自己交心而眼中含淚!
    劉叔頓時產生了一種微妙的罪惡感。
    我這麼欺騙一個殷殷期盼兒子懂事的父親,不會天打雷劈吧?
    馬上他又安慰自己:不能怪我,我這是代替劉榮盡孝呢!他還想再多加幾條理由強化一下這個觀念,景帝已經克製住了自己的失態,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聲道:“榮兒,來,到榻上去!今晚咱們父子秉燭夜談!”
    劉叔仔細辨認,發現他是真的高興——純粹的高興,不含任何做作的成分——馬上鬆了一口氣,十分罪惡感也去了九分。
    讓景帝揭過“飛將軍”事件,等於過了好大的一關!劉叔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已經在不自覺間徹底地放鬆下來。這一放鬆,額頭上的熱度馬上又升了起來,景帝見他臉頰泛紅,皮膚滾燙,不由大驚!
    “榮兒這是怎麼了?春陀,快快,快去請太醫!”
    “別去!”劉叔按住他,做出一副靦腆的模樣,輕聲道:“兒子……兒子才對自己發了誓,以後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不懂事了……”
    景帝生氣地道:“生病就醫,怎麼能說是不懂事!”一邊說,一邊還親自動手把一床薄絲被裹在他身上。
    劉叔抓著被角,難為情地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好一會兒,景帝都等得不耐煩了,準備堅持派春陀去請太醫,他才小聲道:“兒子不想再像以前那麼張揚了,父皇,你就成全我吧!大半夜的把人驚醒,兒子心裏過不去!”
    景帝大怒,高聲道:“龍孫鳳子,張揚一點又有什麼!誰敢說一句不是!”見兒子一語不發,隻是垂著腦袋,又終是不忍,無奈道:“好吧好吧,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隻是我讓人絞些帕子來給你貼在額頭上,這總可以了吧?”
    劉叔點點頭。他這乖乖的小模樣,倒讓景帝想起了他小時候的事情。景帝一麵親自安排他睡下一麵絮絮叨叨地道:“你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熹平四年,夏侯太仆病故,你皇爺爺心情不好,父皇把你抱去安慰他。那時候你才幾個月呢,就知道伸出小手去摸你皇爺爺的臉,還咯咯咯地對他笑。你皇爺爺說,這孩子聰明,要好好教養,有一段時間我就天天把你帶在身邊。餓了渴了,你都會叫喚,宮中的老人都說從來沒有養過這麼機靈的孩子……”
    劉叔一直默默地聽著,聽到這裏,雖然腦子有點兒迷糊,但還能搭話,道:“父皇上當了!父皇寵愛我,其他人才說我的好話!”他又暗想:至於麼,這麼神!莫非劉榮這小子也是個穿越的?
    景帝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又愛憐又生氣地道:“你知道什麼!不光是我,連太後都誇過你呢!太後總不會奉承我了吧?”
    劉叔這才不說話了。
    景帝歎了一口氣,又道:“若不是你聰明,父皇又怎麼會安排你三歲就進學呢?但你自從進了學……罷了罷了!不說這些,父皇隻盼你好,父皇就好了!”
    這話說得尋常,但其中蘊含的深厚感情,哪怕聆聽的人是同他第一次見麵的劉叔,也忍不住微微動容。這殷殷的愛子之心,讓劉叔想起了自家的爺爺。想到爺爺年事已高,如今身邊還不知有誰照顧,劉叔哪怕已經三十多歲了,也忍不住鼻酸起來。
    景帝見他鼻頭發紅,雙手握拳,似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感情,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一番話才會這樣,馬上就閉口不言了。他鑽進被子,挨著兒子,立刻感覺到全身舒坦,好似什麼不快和遺憾都瞬間圓滿了!兒子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又好像什麼話都對他說了,景帝躺著躺著,竟不由地發出了一聲滿意的歎息。
    好似覺察到了他的這種情緒,劉叔在被子裏拉了拉他的衣角:“父皇,我問你一個問題,行不行?”
    景帝覺得兒子雖然已經十三歲了,但此時還像個三歲的孩子,就微笑道:“怎麼不行!”
    劉叔說:“父皇,阿娘性烈如火,有時說話不妥,你怎麼不說一說她?”還有一句話,劉叔含在嘴裏:鄭莊公都知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難道真要走到那一步你才高興?
    景帝是個聰明人,聽出了他沒有說出的半句話,聞言先是沉默,而後深深地歎息:“你看錯我了呀!”他有些難過地道:“父皇不是那樣的人。”半晌,見兒子不答話,又怕兒子不信,解釋道:“你娘直爽不藏奸,這就很好。父皇已經和她過了半輩子,怎麼會突然怪罪於她呢?”
    劉叔覺得這個解釋值得信服,就沒有再說什麼,但他仍然感到憂慮:相愛的時候,自然一切都是好的,但若是愛意消減,直爽不藏奸就會變成囂張跋扈了吧?但這話是沒法說出口的,勉強說出來,也隻能徒惹景帝不快,劉叔隻好把它悶在心裏。
    倒是景帝,因為仔細想了想,所以回過味來:“榮兒這是擔心有人進讒?”
    劉叔坦言,道了一聲“三人成虎”。
    景帝有些難過,因為此時此刻,他已經是把自己的心拿出來,大大方方地擺到了兒子的眼睛下麵,然而兒子呢?卻還懷疑自己,擔心他的將來!但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高興,兒子小小年紀能夠居安思危,也算得上是目光長遠吧?
    在這種矛盾的心情裏,他突然心思一動,想把一件煩惱了自己許久的事情同兒子分享,聽一聽他的意見,於是他鬼使神差般地問道:“你阿娘不讚成削藩,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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