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會，KTV在東方開始風靡起來。於是在這個分別的季節裏，大家必然要去城中心新開的幾家KTV高歌幾場，豪飲幾回。
    陳珂那天有點喝高了，不由分說就拽著王子蹲到一個角落。
    “你最近見過薛彤沒？”
    “還沒呢，一回來就被你們拉過來了，這幾天都沒顧得上他。”
    “那他——也沒聯係過你？”
    “昨天倒是通了次電話。我還問他今天要不要一起來，他說很忙算了。”
    “嗬——他這是在躲我呢！”陳珂的聲音有點沙啞，帶著說不出疲倦困悶。
    王子驚訝地看他：“啊？他幹嘛躲你？你們這整整一年不是都形影不離的麼？”
    “他——靠，老子今天豁出去了！”陳珂的眼鏡片在熒藍的燈下微微泛著光，“因為我告訴他我喜歡他！”
    喜歡？！
    “那個，喜歡的意思是——”王子小心翼翼地朝陳珂湊近了。
    “對！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那結果呢？”
    “結果他就被我嚇跑了。”
    王子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包廂的另一頭，杜衿和林聲聊得正歡，“你還真是——兄弟我佩服死你了！”
    “佩服？”陳珂甩了手裏的空酒瓶，“可我卻後悔得要命。早知道，還不如不告訴他。這樣，至少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竟是這樣的嗎？！王子沉默了。
    杜衿最終選擇了那間省城最好的大學，學的是牙醫，而王子也果然沒有考上省城的任何一所大學。他去了北方的一所學校。兩個人在東方的火車站作了最簡短的告別。
    之後，王子在大學裏玩的風生水起，除了大一暑假回過一趟家，以後每年放假，便吆喝上三五好友，說要踏遍祖國的大江南北。
    杜衿的生活，則充實得近乎單調。他每天奔走在教室，寢室，和實驗室。除此之外，便是成為王子家的常客。
    “杜衿，阿姨今天做了清蒸鱸魚，晚上過來啊！”王媽媽一個電話打來，他哪敢不從。
    大四那年，王子對王媽媽說他決定留在那座北方城市。
    “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了！”王媽媽對杜衿和杜媽媽痛訴道。
    那一年，留學熱在大江南北悄然興起。杜媽媽果斷決定也將杜衿送出國門，讓王媽媽豔羨了好久。
    杜衿出國前的暑假，王子回到了東方。
    “一路順風，早去早回！”王子拍拍杜衿的肩膀，親切而自然。
    杜衿沒有答話。兩個人坐在江濱堤上，江風悠悠。
    “杜衿，我想好了，等畢了業找到工作就結婚，爭取讓我媽早點抱上孫子。杜衿，你可是我的好兄弟，我等你回來做我的伴郎。”王子盯著水光瀲灩的江麵，表情裏有難得的認真。
    “王子，誰要你等了！還有，誰告訴你我一定會回來？”
    “不——回來了？”王子一愣，也不過是一瞬的愣怔，旋即笑道，“也對。咱們這群兄弟，以後就看你的了！我就覺得，你肯定會比王拙有出息！”
    “王子，你真是個傻瓜。”杜衿突然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開了。那一句話，散落在悠悠江風中，輕輕地，輕得讓王子以為是他的錯覺。
    
    薛彤畢業後進了一家外貿公司，有一次出差，經過杜衿念書的A城。兩個人去中超買了一堆底料肉菜和一袋啤酒，便在杜衿的小廚房裏做火鍋吃。
    外麵大雪紛飛，一排的窗玻璃上結了一層一層的冰花。屋裏卻正是熱火朝天。火鍋湯底咕咕冒著熱氣，兩個人一手夾菜，一手舉著大杯啤酒，均吃得雙頰通紅。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你聽說了麼？陳珂要訂婚了。”薛彤對杜衿說，聲音裏帶著幾分醉意。
    “恩。”
    薛彤一仰頭，灌下一大口酒。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泛起一層水汽。
    “你知道麼？他曾說他喜歡我。”
    杜衿怔怔抬頭，他現在可以肯定，薛彤是真的喝醉了。
    “可是他就要訂婚了。和一個我們都不認識的女人。”
    “嗬，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我連王子也沒告訴過呢。”
    薛彤垂下頭，嘴角扯出一抹笑：“杜衿，我後悔了，我真後悔！”
    “原來，我不是不喜歡，隻是不敢喜歡。不是不愛，隻是不敢愛。”
    不敢喜歡，不敢愛，竟是——這樣的嗎？！
    杜衿送走薛彤後，直接從火車站坐火車到機場，搭乘最早的一趟航班，回國了。隻是當他走出東方的火車站時，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他不知道王子現在哪裏工作，他不知道王子是否會回東方過年，他甚至沒有王子的號碼。這兩年來，他屏蔽了一切有關於王子的消息，而現下，他隻是抱著最微弱渺茫的想當然。
    真是瘋了。杜衿嘲笑著自己，冰冷的手插回大衣口袋。口袋裏，隻揣著一個皮夾，一串鑰匙和一部手機。
    華燈初上，王子吃過晚飯，騎著單車，慢慢從外婆家到城中心的小廣場。那是杜衿過去常走的路線，如今成了他的。聽說，A城前些天下了好幾場大雪。他想象不出東方大雪紛飛的樣子。這座到如今還是一成不變的小城，即使下雪，也應是恬靜安然的，搭配著青灰的屋瓦，青石小巷。
    王子在那座北方城市隻待了一年就回到省城。之後不久，他便回東方住下，開了間小書店，賣的竟是各種學習用書。他對王媽媽說，這年頭此生意必火，於是心安理得當起小老板。
    王子將自行車往樹邊一靠，抱臂在樹下站定。
    不遠處的音像店裏飄來音樂聲，陳醫生輕輕地唱：
    
    我來到你的城市
    走過你來時的路
    想像著沒我的日子
    你是怎樣的孤獨
    拿著你給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條街
    隻是沒了你的畫麵
    我們回不到那天
    他記得夏天的傍晚，孩子們會在這裏滑旱冰，花樣百出的動作常教他看得目瞪口呆，自歎弗如。
    他想起他小的時候也常常去廣場上滑旱冰，那時杜衿在一旁看著又是怎樣的心情呢。他自私又頑劣，頑劣又怯懦。他喜歡杜衿一直待在他身邊，他喜歡欺負一直待在他身邊的杜衿。可是他們長大了，可是他對杜衿說他們要做好兄弟。這樣的他，杜衿也會厭煩的吧。所以這次，杜衿大約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可他還是會常常想到那個暮春初夏的紫藤亭，他問杜衿以後能不能不要老是不聲不響地離開他。杜衿說恩。
    呼呼叫囂的北風裏，陳醫生繼續輕唱：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會帶著笑臉揮手寒喧
    和你坐著聊聊天
    我多麼想和你見一麵
    看看你最近改變
    不再去說從前隻是寒暄
    對你說一句隻是說一句
    好久不見
    王子抬起眼，夜色朦朧中，他似乎看到杜衿正朝他走來，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翹起嘴角衝著他笑：“嗨，王子，好久不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