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立窗前，抬眸遠眺，青空澄澈，散落幾簇白雲低浮，一如雪絮。
    屋簷下，五彩琉璃風鈴隨風輕響。
    臥房外長廊，輕軟腳步聲漸響，其間小心，應是梧桐。
    敲門聲輕響三聲，恰好的力度，多半分、少半分，皆為不妥。
    “進來。”
    梧桐應聲，輕推門而入，至簾後福身行禮，“寒妃娘娘，昨兒吩咐的桐花，已由小喜子分揀畢，是否現在就開始上巳淨禮[1]？”
    我略一點頭，道，“好，這便開始。”
    樓梯方向傳來“咚咚”腳步聲乍響。
    該要好好說說紫堇了。
    整個瑞香閣，就屬她最沒規矩，平時還好，但有時一高興起來，全將宮裏規矩拋在了腦後。
    未承寵時也就罷了，如今宮內不知多少雙眼睛死死盯著瑞香閣。更何況，萬一被淩弋撞見，一時怪罪，也不好辦。
    果不其然，敲門聲隻短促一下，紫堇倏地推門而入，懷裏緊抱了一竹筐新鮮桐花。
    無奈地瞪了她一眼，低聲斥問道，“小喜子辛苦挑揀的桐花，你又來湊什麼熱鬧？”
    紫堇咧嘴一笑，貝齒微露，眉眼間興奮難掩，道，“在廬城寒府時候，可沒有這個習俗，紫堇這不是瞧著新鮮，想近前了好好觀看一番麼？小喜子自個兒說了沒關係，娘娘大恩，就許了吧。”
    梧桐聞言抬袖掩嘴，秀目瞧著紫堇忍不住輕笑出聲。
    緩步上前，在紫堇額前輕一彈指，笑歎一聲，轉向梧桐道，“廬城寒氏乃是靈術世家，平日衣物被褥之護理，自有靈術相助益。普通人家的諸般習俗，倒是多有未見，梧桐莫怪。今後再遇著不懂之事，還要多請教你了。”
    “寒妃娘娘言重了，奴婢惶恐，若有這樣時候，奴婢定知無不言。”
    梧桐交手垂眸輕聲回道，眼角，仍掛著三分笑意。
    紫堇將那竹筐遞給梧桐，迫不及待地一拍手，學了那歌舞戲弄《踏搖娘》[2]中蘇郎中的唱調，催促道，“小生敢問梧桐姑娘，現在可開始了？”
    紫堇模仿得惟妙惟肖，梧桐見了，一時笑得渾身直顫，半響才勉強答道，“好，這便開始，‘阿叔子’[3]可瞧仔細了。”
    語畢，梧桐一手抱了那竹筐，另一手啟開了朱漆香檀木衣櫥，鞠了一小捧桐花，輕放於整齊壘疊的衣服間。
    “寒食節近，桐華在野；阿娘來采，朵朵香嗬，一入衣服，再無損蛀。”
    梧桐一麵輕撒著花瓣，一麵輕聲哼唱。
    歌聲雖無素榮那般清朗悅耳，卻如春風小薰般，淡淡暖意。
    “這是奴婢家鄉每逢上巳節時的一首童謠，讓寒妃娘娘見笑了。”
    梧桐笑道，待半筐桐花撒盡，又鞠了一小捧放於桐花之下的地米花[4]，先向了朱漆影心木香檀椅撒於其上。
    “……護生地米，鋪床鋪椅，阿娘心細，潔來穢去……”
    梧桐一手抱了竹筐，將整個臥房走遍，近半個時辰，才將整個淨禮做完。
    紫堇緊緊跟在她身側，不時幫上一把，聽得出神，待淨禮做完，仍有些意猶未盡。
    這時小喜子已端了碗熱氣騰騰的綠豆地米粥上來，躬身行禮道，“林大娘剛做好這綠豆地米粥就讓小的盡快端來了，望娘娘能喜歡。”
    紫堇上前接了那綠豆地米粥過來，笑道，“綠豆清熱解毒、降壓明目，地米性平味甘，清熱明目、和脾利水，正適合今兒，林大娘如此費心，娘娘可得好好打賞。”
    我輕一點頭，打趣道，“‘阿叔子’說的極是，就賞了你娘子給她，可好？”
    紫堇笑嘻嘻地輕推了下梧桐，梧桐麵色微微泛紅，隻剩了小喜子一臉疑惑地看看紫堇、又看看梧桐。
    無奈地歎了聲，微笑道，“笑言而已，她二人適才拿《踏搖娘》取樂，小喜子聽過便是了，不必細究。你這會兒可還有其他事？不如就隨了梧桐一道幫著在各屋都行了上巳淨禮。”
    延喜應聲，深鞠一躬，“奴才領命。”
    嚐了口綠豆地米粥，轉向紫堇道，“這粥甚好，就是太清涼了些，你讓諾兒往膳房說一聲，看著加些其他食料，調得溫和了，給木芙館也送些去。”
    三人應聲行禮，各自退下了。
    窗外，日頭已升至半空，再不過一會兒，待寧意宮車駕過來，便將往桂湖畔的望春樓參加上巳遊宴。
    百官攜眷出席，宮內，除了我之外，卻隻有徐德妃、巧淑妃二人得準參加。
    未有陳妃。
    如此，挑得一個陳妃不在修宜宮中的時段成了當務之急，不然還真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將那日商大人交予我的那方絲絹送至周貴嬪手中。
    無論如何，能避開陳妃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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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春樓在桂湖北，建於丘麓之上，正對桂湖風光，視野極開闊。
    上巳節遊宴畢竟正式，徐德妃緊隨淩弋身側，與百官家眷談笑閑話，我也正好能稍微放鬆。
    尋了個清淨角落，靜立欄前，熏風拂麵，心中思慮，一時亦暫隱去。
    上巳佳節，百姓盡皆出門踏青遊樂，淩弋念及此，隻在桂湖北麵望春樓周圍禁了平民出入，因而登高遠眺間，能望見著了各色衣裳的男男女女泛舟於桂湖粼粼波光間。
    樓梯方向，腳步聲漸響，極是輕柔。
    轉過頭去，見是巧淑妃，相互敘禮畢，挽了她一道遠賞湖光春景。
    “春色旖旎，卻比不上寒妃分毫。”
    巧淑妃笑道，笑聲俏皮，尾音些微上揚。
    我有些驚訝，不想她會如此說，微笑道，“寒雪承情，自不敢與春色相比。”
    巧淑妃輕搖了搖頭，笑道，“皇上適才得了空便往寒妃這裏瞧，可不是如此？”
    分梢眉黛下鳴鳳美目清亮依舊，未見任何其他情感，似乎此事之於自己，全然不在意般。
    心下疑惑，也不好問，隻得道，“淑妃娘娘言重了。”
    巧淑妃微露齒一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隻是為寒妃高興。”
    我微笑著點點頭，略覺尷尬，不好再說什麼，小心將話題轉到了今日禦膳房置辦的新菜品上。
    一說起吃食，巧淑妃神情舉止間愈發像個還未及笄的可愛少女一般了，靈秀眉眼間難掩開心，稚氣滿盈，想來定和紫堇頗為投緣。
    正談得高興間，樓梯方向又有腳步聲傳來。
    “奴才給淑妃娘娘、寒妃娘娘請安。”
    是明公公，額前細汗，麵色微有些焦急。
    “怎麼了？”巧淑妃問道。
    明公公略一鞠躬，恭謹回道，“請寒妃娘娘即刻隨奴才過去，聖上欲讓寒妃娘娘一同往觀馬球，不想四下卻尋了許久。”
    這下糟了。
    “我這便隨你過去。”
    說完，望向巧淑妃。
    巧淑妃輕搖了搖頭，道，“我就不過去了。這裏風景極好，我再看會兒。”
    沒奈何，隻好屈膝行禮，隨了明公公往馬球場過去。
    還隔了一小片雜樹林，就已聽到了陣陣歡呼聲傳來。
    心中極是忐忑，強自鎮定著，隨明公公上了看台，視線越過眾人，遠遠便望見淩弋不知何時已換了輕騎裝束站立欄前，含胸拔背、氣勢傲然，微眯了纖長丹鳳美目，神色冷峻，靜觀場中賽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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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上巳淨禮：上巳節時，人們把薺菜花鋪在灶上以及坐、睡之處，認為可除螞蟻等蟲害；將桐花藏在毛衣等內，認為衣服可以不蛀。❤“淨禮”說法為小文杜撰，未考證此俗起源於何時O。O。❤
    [2]《踏搖娘》：唐代歌舞戲之一，《通典·樂六·散樂》：“歌舞戲，有《大麵》、《撥頭》、《踏搖娘》、《窟儡子》等戲。玄宗以其正聲，置教坊於禁中以處之。”
    [3]阿叔子：唐·崔令欽《教坊記》：“……今則婦人為之，遂不呼郎中，但雲‘阿叔子’。……”
    [4]地米花：即薺菜花。薺菜原產中國，目前遍布世界，別名有扁鍋鏟菜、地丁菜、地菜靡草、花花菜、護生草、淨腸草、菱角菜、清明菜、香田芥、枕頭草、地米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