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絲綴珠簾後，徐德妃輕扶著半躺下的常才人，側身端坐在床沿。
    太醫立在簾外，一手輕撚紅線，閉目靜聽。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喜脈。”
    太醫躬身稟道。
    淩弋聞言並不說話，神色依舊冷然，隻是望向常才人的目光，隱約含了半分溫意。
    徐德妃撫了撫常才人的手，側過身正對淩弋，頷首微笑道，“恭喜皇上。”
    “恭喜皇上。”
    眾妃嬪亦福身恭賀。
    “劉太醫，安胎要緊，可有何飲食注意？妹妹孕吐得如此厲害，可有法子緩解？”
    “回德妃娘娘，才人體弱，宜靜養，食最忌油膩辛辣。卑職這就開一滋體安胎的藥膳方。”
    劉太醫接了秋麗遞上的墨筆，躬身伏案書寫。
    正這時，明公公接了小太監傳上的消息，附到淩弋耳側低語幾句，淩弋起身，吩咐劉太醫“好生看顧”，冷著臉大步走了出去。
    常才人低下頭，眼角噙淚，發紫的唇輕顫著。
    “傻妹妹，皇上雖心念妹妹，可國家大事自然是第一的。”徐德妃微笑道，抬手幫常才人理了理散亂的鬢發。
    “妹妹自是……自是明白。”常才人小聲囁嚅道。
    “妹妹明白就好，有孕之身最是嬌貴，可千萬是急不得的。”徐德妃點頭笑道，接了劉太醫呈上的藥膳單子，瀏覽一遍，喚了秋麗近前，“你拿著這方子隨劉太醫一起去太醫署拿藥，樣樣務必要最好的，不可有絲毫怠慢。另曉儀宮內還存著一些去歲漆地進貢的金翅燕窩，也一並去多取了來。”
    秋麗應聲，與劉太醫一同下去了。
    “適才劉太醫吩咐了，靜養為宜，本宮和妹妹留在這兒自是十分聒噪，還是到外間去，不打擾妹妹靜養。待妹妹稍覺好些了，再回宮不遲，先在此好好歇了便是。”徐德妃說著，幫常才人掖了掖被角，起身吩咐道，“淺碧，你留在這好生伺候才人，有事便遣人及時通報。”
    喚作淺碧的婢女福身答應。
    那眉眼，似曾見過。
    再一想，原是那日在善花閣被徐德妃救下的金蟲兒。
    不見這許多日，已被調教得如此落落大方，又添了那恰好的妝容，儀態甚是端秀。
    出了甘畫閣，陳妃悶聲抱了那金毛小鬆獅去了沉香亭玩耍，眉間愁雲怕是要長久不散了。徐德妃端坐上席，仍如午宴前一般靜聽他人閑聊，隻是現下說話的人換成了李才人與鍾充儀。趙芳儀眉間也頗有愁色，但偶爾望向陳妃，嘴邊的笑意又變得有些幸災樂禍。
    孟妃與林妃又拾了午宴前的殘局，下了約半個時辰，殘局以孟妃勝了半目為結。
    林妃稍覺困乏，側坐倚欄小憩，於是換了巧淑妃與孟妃下棋。
    靜坐在側，觀了一會兒，心下煩悶，攜了紫堇往太液池方向散步去了。
    秋風蕭涼，卷裹著桂花濃烈香氣，隻覺更添了煩悶。
    於是覓了一塊大山石，在背風處坐下歇息。
    紫堇摘了石腳的幾株半枯野草，開始編草手環玩兒。
    專注地看著紫堇靈巧的動作，恍惚間似仍在家中，而澄兒，隨時可能扔一塊石頭，砸壞了屋瓦或是其他，然後，夫人全沒了平日溫和的模樣，拿了雞毛撣子追出來。伈兒則皺眉在身側站著，若院門那裏有了腳步聲，偶爾目光便會小心地遊走過去。
    那人的腳步聲，伈兒最是敏感。
    每回見爹愁容不展，多半是薄雲先生又來家告狀了。薄雲先生乃是遠近聞名的大儒，全看了爹的麵子才收了澄兒為學生，自此也不知平添了多少煩惱。
    到了申時，隨眾妃嬪一同先到了甘畫閣東上廳等候。
    不久，淩弋率百官攜眷入內，分次就坐。
    明公公躬身領旨，朗聲宣讀節日祝文，百官按品次皆得禦賜瓜果月餅並中秋賞金，最末，“晚宴開始”聲下，內教坊樂部伎奏樂。
    淩弋舉杯，眾起身行禮答謝，將杯中酒飲盡，複歸入座。侍立簾後的諸宮娥端朱漆盤款步而入，分次上菜。
    為首最上的三宰相中，唯門下侍中同平章事楊大人麵色隱約含怒。中書令領同平章事薑大人右手輕撫長髯，神情怡然。尚書省右仆射兼禮部尚書領同平章事房大人則麵露微笑，與隔座的兵部周尚書談著話。而坐在二人身後的兩位夫人，也是相談甚歡。
    再往下看，祭儀司隻來了彭主事與許靈侍，蒼靈侍與月孤環皆未出現。但蒼靈侍的夫人代了丈夫出席，正怯生生地與鄰座說話，眉眼端秀，隻是喘息有幾分孱弱。
    宴行漸酣，西涼舞姬一曲琵琶旋健舞後，太樂署十二舞生執木劍入場，彈旋揮舞間，甚是好看。
    然而隨劍舞漸至高潮，心下愈覺異樣。
    索性放開了靈脈，細一探查，不禁大驚。
    十二舞生中，竟有三人是水靈術師。
    龍座上，淩弋漫不經心地品酒觀舞，幽邃的漆色鳳眸，並無半點起伏。
    應是知道。
    但——
    一咬牙，起身取了放在一樂伎身側的玉長笛，吹鳴翠音，走入劍舞陣中，恰巧眾舞生正四散開，分向各處演武，並未多有不便。
    此番劍舞，配樂乃是大氣磅礴的《龍翔曲》，為求雄偉，本並無笛聲伴隨。
    隻是情急之下，眾聞笛聲忽入，先是一驚，而後複歸常態，許是將這當成了為今日宴會特地安排的。
    其中一個靈術師揮劍狂舞間，已漸向淩弋靠近，正好淩弋正側過身與房大人說話，那舞生一揮袖，十二束附了靈力的暗箭直飛向淩弋。
    等反應過來，已跌坐在了淩弋身前。
    左肩，中了一箭，隱隱的疼。
    還真是疏於練習了，十二箭本不應是難事，卻隻破了其中十一。
    想抬頭，視界卻在刹那昏暗。
    還是大意了……那箭不知被下了什麼咒法，毒已尋了炎封間隙，瞬時侵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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