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5章 三魂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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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禮!”
    節案旁的女官端正道。
    向表示宣帝位的正前方行了叩禮後,又向德妃坐著的方向行了叩禮。
    沉甸甸的頭飾戴著這些個時辰,脖子微微有些酸痛。
    終於禮畢。
    另一女官持節走了過來。
    起身後倒退三步,轉身跟在持節女官的身後出了宣禮殿。
    一直到宣禮殿內門邊,持節女官鞠了一躬,道了句“恭喜娘娘”轉身離開了。
    紫堇站在內門邊,神情鎮定,隻是左手微攥著自己的衣袖。延喜站在她身邊,神情倒頗為緊張。
    “恭喜寒妃娘娘。”
    隨後從宣禮殿內出來的禮部吳侍郎、禮部祭儀司彭主事和肖員外拱手賀道。
    “謝過諸位大人。”
    我深深福了一福。
    “承進兄他可還好?”
    肖員外問道。
    “回肖大人的話,父親他身子骨好得很,前些日子還和雪兒說起過您呢。”
    我笑著回道。
    “承進兄也真是,前年我就托人帶信給他,好歹抽空到京城看望看望老友。回信是來了,說是盡快,也不知何時能成。今年直接就把這麼個俊俏閨女送到了這宮城。娘娘的眉眼,倒頗有些承進兄的氣韻。”
    肖員外說著,撫了撫染成檀色的髭須。
    “謝肖大人誇獎。”
    我的眉眼,爹總說,很像娘。
    “告辭。”
    三位禮部官員拱手笑道。
    “各位大人走好。”
    我回道,目送身著玄色官服的三位禮部大人出了宮門。
    正午時候的陽光比起清晨薄霧剛散那會兒不知重了多少。
    青木香沁入鼻內。
    “德妃娘娘。”
    我回過身,低下頭,深深福了一福。
    “寒妃可抬頭,讓我好好瞧瞧。”徐德妃笑道,“剛才在殿上離得遠,倒看不真切。”
    抬頭隻見領頭一位清柔杏目,秀挺鼻梁的美人正微笑著瞧著自己。
    瑞獸祥雲紋絳色長裙及地。額前金絲華勝上嵌著的六枚東海珍珠輝映著陽光,炫目異常。
    些微的不協調感。
    “都說廬城寒府大老爺得了個美麗賽神仙的女兒。今日一見,果然見所傳無半點虛假。”
    徐德妃對左右笑道。
    “蒙德妃娘娘厚愛。”
    我笑著回道。
    “秋麗,把給寒妃的賀禮拿來。”
    徐德妃吩咐道。
    “是。”
    站在德妃左後方的丫鬟應了聲,從身後的丫鬟那裏接過一隻紅布覆著的紅漆木盤,端到了我麵前。
    身後的紫堇走上前接了過去。
    “前些日子信武大將軍在西南打了勝戰,班師回京,倒給我們這些宮闈內閑得無聊的人拿了些玩意兒來,我就隨意挑了些,倒都是不錯的玩意兒。這對善國銀繡熏球小巧可愛,寒妃便拿去隨便玩玩。另還有對青玉鐲子,清秀婉約,也甚是可愛。”
    徐德妃笑道。
    “娘娘客氣了。謝德妃娘娘。”
    說著,屈膝福了一福。
    “這日頭愈近中午愈發毒了,寒妃也快回宮歇著罷。日後還望妹妹盡心服侍聖上。”
    徐德妃笑著說完,邁步向宮門外走去。
    “謹記德妃娘娘教誨。德妃娘娘走好。”
    深深福了一福,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等徐德妃的車駕過了轉角,才招呼紫堇出了宮門,上了自己的馬車。
    “都說德妃娘娘賢明,今日看果然好說話的很呢。”
    延喜道。
    “這賢明和好說話還是兩回事的。”
    紫堇搖頭道。
    “紫姑娘這說的是。說到這好說話,”延喜說著低了聲,“小的聽聞前些年那蕭賢妃可真是位數一數二的濫好人。”
    蕭賢妃?前年東苑之亂被處死的蕭賢妃?
    “可是前年那蕭將軍的女兒?”
    紫堇有些緊張地掀簾向外望了望,低聲問道。
    “小的說的就是這位。”
    延喜有些尷尬地笑笑,回道。
    “哎呀,我說延公公,到了宮裏這麼些年,不該說的就別說。這要是被別人聽到了,還了得啊。”
    紫堇皺眉,抱怨道。
    “紫姑娘說的是,小的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延喜低頭道。
    這兩日觀察延喜說話做事還算謹慎,許是進宮時間不過三年,偶爾還會犯錯。
    紫堇向宮女打聽了,延喜入宮後就一直待在浣衣局,也並未和宮中何人走得近,除了和浣衣局總管事方公公關係還算不錯。至於延喜入宮之前的事,隻聽說他似乎是京畿內一戶窮苦人家的幺兒。
    正說話間,馬車卻突然刹住了。
    “怎麼了?”
    紫堇掀簾問道。
    “姑姑,這……”
    趕車的公公有些為難地說道。紫堇停了動作,望了一會兒,放下簾子回身道,“娘娘,這路中間不知為何躺了個小太監。要不紫堇先下車看看。”
    “扶我下車。”
    我伸出手,示意她扶我下車。
    “娘娘,要不奴才先——”
    “扶我下車。”
    我打斷延喜的話,起了身,紫堇趕忙過來扶了我掀簾下了馬車。
    “紫堇隨我過去,延喜就待在這裏。”
    我吩咐道,向躺在路中間的小太監走去。
    蒼白的光線直直打在蒼黑色的石磚地上。
    有靈術的味道。
    “小姐……”
    身後的紫堇緊緊拽著我的衣袖。
    “沒事。你先站在這裏等我就可以了。”
    說著,對紫堇微笑了下,轉回身繼續向躺倒在路中間的小太監走去。
    一直走到小太監的身邊,卻沒有任何動靜。
    靈術的味道是凝固了的。
    是被人定住了?還是被什麼困住了?靈術氣息很微弱,就像是提示一般。
    如果真的是提示……特意留下氣息的這個人,是算準了這樣的氣息剛好能被我察覺?躺在這路中間本身就能夠引起我的注意。那,留下這恰到好處的靈術氣息又是為了什麼?
    將右手放到側躺著的小太監印堂前方,一探,卻嚇了一跳。
    命魂已全然不見。
    “紫堇,讓延喜去追禮部彭主事和肖員外回來。”
    我回頭對紫堇吩咐道。
    紫堇有些疑惑地點點頭,轉身向回跑去。
    回過身,繼續觀察小太監的情況。隻聽馬車轉了頭,向出宮的方向奔去。
    過了大約一刻,延喜帶著兩位祭儀司的大人回來了。
    “這……娘娘?”
    彭主事疑惑地問道。
    彭主事雖主管祭儀司,卻並非靈術師。
    靈術師不得主政,這是大宣國從開國之初便定下的規矩。
    會靈術的是肖員外。
    肖員外蹲下身,也拿手到那小太監印堂前方探了下。
    “彭大人,這人的命魂已散。”
    肖員外抬頭道。
    “命魂已散?”
    “是的,命魂已散。”
    肖員外說完,又低頭繼續打量躺倒在地的小太監。
    “命魂已散,也就是說……剩下的兩魂七魄……”
    彭主事沉吟道。
    “被困住了。”我輕聲道,“再過一個時辰,被封印在術式內的兩魂七魄也將散去。這時候才真的是死了。”
    “這怎麼可……散魂咒是靈戒律禁止的。”
    彭主事疑惑地瞪大了雙眼。
    確實,散魂咒是靈戒律所禁止的十八禁咒之一。若有靈術師妄想施行這個咒,戒印第七層便會啟封。
    但大宣國的戒印,原理在於對犯所羅列之罪的懲治。若避開這些,要鑽空子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隻用了伏咒而已。這小太監並不具有靈脈,因而三魂七魄並不受靈脈約束。說起來,所謂靈脈也不過是魂魄行於體內外,外溢之氣所構成的一些脈絡而已。先以原本用於調理靈脈的伏咒擾亂一魄,隻要天時地利把握得好,用這一魄自行畫了散魂咒,也是可能的。”
    我說道。
    肖員外仍舊低著頭,沒有說話,隻點了點頭。
    “但若隻是這一個,那還好。隻是……”我猶豫了下,這些,肖員外應該也想到了,“這天時地利說的容易,但實際要湊齊,幾乎是不可能。或者說,完全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造了這天時地利。”
    彭主事仍舊一臉吃驚的表情,額頭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要造這樣的局,一座宮城怕是太小。”肖員外說著站起身,“整個末城,應是剛好。”
    “這……”
    一下子得知了這樣的事,彭主事看起來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
    “這事恐怕還是親自麵見皇上比較好。”過了一會兒,彭主事終於回過神,努力端正了表情說道,“隻好麻煩肖員外給司裏發個消息,讓他們多派人過來。寒妃娘娘就請先回宮,我和肖員外留在這裏就可以了。發生這樣的事,讓寒妃娘娘受驚了。”
    肖員外俯身在地上畫了個簡單的符樣。
    和宣國絕大多數靈術師都不同,肖員外身上的靈脈並非水靈脈,而是土靈脈。
    記得爹說過,肖員外祖上很可能是從漆州遷到廬城的。
    “彭主事見外了。那就辛苦兩位大人了。”
    說完,隻好作了一福,回身上了馬車。
    剛到露申宮門口,就碰到了雲福宮巧淑妃那裏的侍奉丫鬟和送客出來的梧桐、諾兒。
    “恭喜娘娘。”
    三人一齊低頭福了一福道。
    “路上耽擱,你過來的時候我竟不在。”我對雲福宮巧淑妃那裏來的侍奉丫鬟微笑道,“謝過淑妃娘娘。”
    “娘娘真是客氣了。”
    那丫鬟很有禮數地回了句,又俯身作了一福,這才離開。
    “娘娘,今天上午淑妃娘娘、林妃娘娘和孟妃娘娘都遣人送了賀禮過來。”
    梧桐道。
    我點點頭。
    梧桐繼續道,“淑妃娘娘送的是綰色鹿紋白底瓷瓶裝洛平鬆香。林妃娘娘送的是青雲道人百花迎春古畫一幅。孟妃娘娘送的是雪映梅香袖珍金雕一座。”
    洛平鬆香,名氣不在洛平炭之下,算的是世間珍稀異常的藥材。
    洛平城在宣國西北,為西涼州州府所在。巧淑妃的父親神威大將軍,就帶軍隊駐紮在那裏。
    而林妃父兄在宣國北,在北武軍中任職,為宣帝鎮守大宣國廣袤的北部邊界。
    善畫花木的青雲道人,他的百花迎春圖,流傳後世的不過三幅。
    孟妃母親是先帝第十女敏公主,父親是吏部尚書,長兄是鎮守西南的信武大將軍,也就是前些日子在西南打了勝戰的那位。孟氏家族原是宮中樣式局出身。這送的雪映梅香袖珍金雕,倒確實華貴不俗。
    除了這三位妃嬪,其他應是不會送賀禮的了。
    等到了瑞香閣,除了這些沉甸甸的頭飾,沐浴之後再來細細打量這些賀禮。
    還有散魂咒的事,除了知道末城內可能被布下了巨大的咒場來引導一魄自行畫成散魂咒外,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麵對魂魄散亂的對象,即使是靈力再高的靈術師也不敢輕易使用破靈法。
    傳說中,散亂狀態的魂魄,即具有了天然的噬靈屬性。
    這也是一點靈力都沒有的普通人能夠製衡靈術師的原因所在。
    因而也無從得知施咒者的靈脈。
    若被破壞了魂魄的是靈術師,靈脈多少還會有殘餘,靈力足夠高的靈術師可以利用殘餘的靈脈為屏障,使用破靈法。
    但被破壞了魂魄的是不具有靈脈的普通人,也就無法探查施咒者的線索。
    靈戒律並沒有禁止靈術師對普通人施伏咒之類在十八禁咒之外的靈咒。因為,直接對魂魄下咒,實在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就如同要讓一魄自行畫成散魂咒的天時地利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是某種還不為人所知的特殊體質……
    “娘娘。”
    紫堇說著扯了扯我的袖角。
    有別人在場的時候稱娘娘,在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叫小姐。雖然在廬城時,和紫堇就這樣說好了,都兩天過去了,聽紫堇叫著娘娘,竟還有些不習慣。
    紫堇眼神指著的方向,露申宮西側殿後辛夷樹枝杈下,站著位竹青色衣裳的女子。
    劉美人,今日竟出了木芙館呢。
    遠山眉黛,妃紅色薄唇微彎,望著西側殿後的小辛夷園。
    杏目輪廓柔美,眼神卻是木然。
    像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她,劉美人慢慢地側過臉對這裏婉然輕笑了下。
    輕輕點頭,回了個微笑。
    這個時候還不方便叨擾她吧。
    “走吧。”
    我說道。
    站在這裏,能嗅到淡淡的藥香。
    看來這位冷麵美人,還是位嬌弱病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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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樓下明公公帶皇上口諭等候娘娘。”
    延喜在門外說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招呼著明公公,我這就下去。”
    對鏡正了正簪釵,起身下樓。
    明公公身著藏青色對襟夾襖,正站在八腳瑞獸鎏金熏籠邊等候。
    “明公公好。”
    我說道。
    明公公在皇上身邊當差,四年前原在閔王府。隻聽說四年前當時的閔王淩弋起兵時,就是這位明公公拚死抱住了閔王的家眷,如今深受重用。
    明公公此來,必是為了那散了命魂的小太監一事。
    隻是沒有想到,皇上竟會派如此親信的明公公親自過來。
    “奴才給寒妃娘娘請安。”
    明公公鞠躬恭敬道。
    “奴才帶皇上口諭,請娘娘即刻隨奴才入寧意宮麵見皇上。”
    明公公看起來應是已年過半百,頭發已花白。
    “勞煩明公公親自過來。現在就去吧。”
    我點頭回道。
    “寒妃娘娘請隨老奴來。”
    明公公道。
    我示意紫堇隨我一起,跟在明公公身後走出了瑞香閣。
    白日裏還是晴朗的天氣,到了夜裏,卻下起了雪。驟然冷風四起,夾帶著堅硬的雪粒打在臉上,生疼。
    等坐到了馬車裏,才又暖和些。
    紫堇坐在身邊,一言不發地盯著馬車正中的蒼龍紋三重閣鎏金熏籠。
    宣帝寢宮在寧意宮。這鎏金熏籠每麵柱腳上都鐫刻著古體寧意字樣。
    這馬車,是寧意宮中來的。
    蒼龍紋……
    事情或許比我想得要嚴重。
    我掀起窗簾,隻見風夾著雪粒斜斜刮過,跌落。
    冷風迅疾刮過夾道,聲音甚是淒厲。
    不知虔子緒這時在城中做著什麼。
    關於散魂咒場的事,他是不是也已經發覺了。
    又或者,他是不是其實早就知道了。
    布下這樣複雜的咒場,要花費多少時間,實在是很難估計。
    “娘娘,放了簾吧,外麵風寒。”
    紫堇道,神情有些擔憂。
    我這才意識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想著虔子緒的事,竟緊皺了眉。
    明公公也笑道,“紫姑娘說的有理,雖然娘娘是水靈體質,這冷風甚重,還是避一避吧。”
    “一時失神,竟沒有注意到,謝明公公提醒。”
    我微笑著回道,放了簾,端正了姿勢坐好。
    闔了眼,靜息片刻。
    大宣國皇帝淩弋,四年前起兵弑兄奪位。
    鏟除對手,每一步都幹脆利落。治理天下,任賢用能,如今天下泰平,繁華比起前朝更甚。
    內心隱隱的不安。
    一入宮門深似海。
    隻求,保得寒府平安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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