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停，一片春意盎然，陽光露出雲端，微暖，然屋內溫度卻陡然下降，冷的讓人發顫。
     在燕淩秋的腳邊，儼然碎著一個盒子。原本精致的木盒生生散成了三半，上麵巧奪天工的蝴蝶也隨著這猛烈一擊折了翅，斷了的羽翼以一種醜陋悲虐的姿態躺倒在地板上，上麵，覆蓋著一層晶白的東西，如同祭祀的白色花瓣，靜靜埋藏了這琉璃般的歲月。
     蘇老爺蹲下身去，顫巍巍著伸出明顯飽經歲月雕刻的手來，手指間的磨繭尚且清晰可見。他用兩隻手指稍稍捏起一點晶白色的粉末，放在指間細細摩挲著，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僵硬起來，變得麵無表情，江湖浮沉的冷漠在他已略顯蒼老的臉上漸漸顯現。
     白慕沂守在燕淩秋的床邊，目光直直注視著床上的人。蒼白消瘦的麵頰掩不住秀麗的輪廓，纖長的羽睫輕覆眼皮，遮住了那雙深邃如墨的瞳仁，唇線緊抿，白的透明，讓人隻覺得說不出的憐惜。
     白慕沂心中又是作痛又是焦躁，他感到自己所謂的沉著冷靜頃刻間就煙消雲散，似乎隻要這個人稍動一動手指，自己就卑微的什麼都不是了。想著，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撫向燕淩秋的臉頰，燕淩秋臉上帶著淡淡的溫度，臉雖然蒼白如紙，皮膚卻是細膩光滑如玉脂，輕觸碰，仿佛有暗香盈袖，一直勾起心底的柔軟。
     沒多一陣子，蘇曜就回來了。
     在蘇府不遠處就開著一家醫館，且一向與蘇府交情不淺。這次蘇曜親自前去，醫館老板自是絲毫不敢怠慢，當即就閉館隨著蘇曜一路小跑過來。
     “大夫，大夫來了——”一路奔跑，讓蘇曜有些氣喘籲籲，說話上氣不接下氣。他這一路，幾乎沒做任何停頓，微胖的身體本就不堪重負，隻覺汗流如水，襯衣被浸透，粘稠的貼在背上，極度不舒服。他卻是無暇顧及，滿腦子都是燕淩秋慘白慘白的臉。
     他難以想象，那樣羸弱的身軀，是如何堅決果斷地擋在父親身前的，冒著生命的危險。甚至，他都無法確定，如果當時站在父親身邊的是他自己，他有沒有勇氣如燕淩秋那般死死地護住父親。人性都是自私的，他從小便在人情世故中深深看透了這個理，所以他不懂燕淩秋。那張清麗又處處透著一絲魅惑的臉，在他腦海中，一次次盤桓，揮之不去。
     老醫師粗糙的手指剛剛扣上燕淩秋的脈，燕淩秋卻睜開了眼睛，依舊漆黑如墨，隻是染上了些許黯淡。
     “謝謝，不麻煩了。”燕淩秋細白纖弱的手握住老醫師的手腕，聲音仍然虛弱，淡淡的，幾盡飄渺。
     “這——”老醫師顯然有些不知所措：“還是檢查下的好，先生您傷的不輕。”
     燕淩秋淡淡瞟了他一眼，眸中的冷冽倏忽一閃，直驚了老醫師一跳，卻在轉瞬又恢複成一汪平潭。未待他回過神，燕淩秋已撐身坐了起來，略帶歉意的笑了笑，道：“給大家添麻煩了。”
     “淩秋——”白慕沂心中擔憂之意流連不斷，卻是自知不好說什麼。
     燕淩秋微笑一下，道：“若是無事我想要回去了。”
     “別！”卻是蘇曜，晶亮的眸子死死盯住燕淩秋，似是要把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哦？”燕淩秋抬眸，眼角一抹譏誚。
     “你的身體，還，還，沒恢複——”不知為何，蘇曜說話竟結巴起來，燕淩秋若有若無的一眼，讓他全身的汗都瞬間被吸盡，隻覺身體冰涼徹骨及心。
     “多謝少爺關心，無事。”燕淩秋拱手，單手撐床下地，語意堅定冷冽，“燕淩秋還沒有孱弱到那個地步。”
     “可是——”眼看著蘇曜還打算說什麼，蘇梨忙橫了他一眼，令他禁了聲。蘇曜不知，蘇梨卻是看了出來，燕淩秋已心有不悅，且他是執意要離開的。
     “那，我送你——”白慕沂站到他身邊，脫下外衣細心地為他披上，眉目溫存。右手輕輕搭在他肩膀，扶他站穩，一邊回過頭，歉意地笑笑：“我送燕老板回去。”
     “也好。”蘇老爺發了聲，點了點頭，又吩咐下人為二人備轎，親自送至門口。
     白慕沂一路攙扶著燕淩秋上轎，細心備至，配合著他有些虛浮的步伐，到了轎前，便也不顧燕淩秋的反抗，直接將他抱進轎內。
     燕淩秋的身體，輕的竟似一片羽毛，依稀可感覺到堅硬的骨骼硌的手掌微痛，也硌的他心裏微痛。垂下頭，就對上燕淩秋那張清俊的麵容，已然閉了目，長長的睫毛萬分嫵媚。
     看著，白慕沂忍不住俯下頭，輕吻上他的額頭，如蜻蜓點水般掠過。燕淩秋猛地睜眼，一驚，卻在看到白慕沂暖如春風的笑容後又閉了眼去，表情平靜如常，無悲無喜。
     蘇梨在一旁看著一切，隻覺得心中氣血難平，萬分悲涼。今日受傷的若是自己，直怕那人未必肯如此上心。
     自己在他的心中，當真連一個區區戲子都不如嗎？
     這麼多年的念念不忘，拋棄一切榮耀的毅然回國，當真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不願相信，也不肯相信。
     當年的誓言猶在耳畔，時時縈繞響起。
     慕沂，這一生，蘇梨隻付你一人傾心。此生不渝。
     早在很久之前就暗自下定的決心，在這一刻重浮水麵。蘇梨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嘴角倏忽閃過一絲難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