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搶先踏進了門裏，滿屋芳香撲麵而來。二少奶奶夢蓮坐在裏間，窈窕的身影在半掛的淡粉色紗簾後若隱若現，她左手間抱著的，正是一把琵琶。
     “媽！”蘇曜率先喊了一聲，撩開簾子就衝了進去。
     夢蓮聽得他的聲音，先是驚了一驚，才緩緩抬起頭來。看到那張臉，白慕沂和燕淩秋都不由得驚了一下，舞會那日一晃而過，竟未注意到這二少奶奶是位真正的佳人。
     按說夢蓮已是約四十歲的年紀，但整個人，卻依然風姿綽約，麵若芙蓉，美貌竟近似二八少女。她穿一身淡藍琵琶襟旗袍，上麵用極細的金絲繡著朵朵梅花，清冷的綻放著。白皙如玉的臉上染著兩團淡淡紅暈，眉似遠山，眸子清冽的如一汪泉水，一張小巧的櫻桃紅唇微抿著，唇線橫成一字，柔弱中自帶一股剛毅。
     “曜兒，怎麼了？慌裏慌張的。”唇瓣輕啟，如水般沉靜通透的聲音流瀉而出。夢蓮起身，將琵琶抱在懷中，揚起臉笑了笑，如蓮花突綻般清麗可人。
     “爸說，那日害他的，是，是家裏人。”
     夢蓮一驚，一臉疑惑的望向蘇老爺。
     眼波流轉，眸似秋水，說不出的惹人憐。
     “夢蓮，我——”蘇老爺囁喏著開口，支支吾吾地一時竟說不下去了。
     “老爺，”夢蓮似是明白了什麼，轉顏一笑道：“我最近學了琵琶，老爺可要聽上一曲？”
     “我——”蘇老爺聲音一下滯住了，嘴開開合合，似是想說出什麼來，卻終是轉為了一聲歎息。一個冷冰冰的字眼從他唇齒間生硬的蹦出：“搜！”
     區區一個字，卻仿佛讓這春日的屋中瞬間變成了冰天雪地。
     夢蓮突兀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麵前這個和她共度二十年，寵愛憐惜統統給盡她的男子。心隨著這一個字迅速地墜落，手裏的琵琶“砰”地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夢蓮努力噙住眼眶即將落下的淚水，隻覺滿腹的委屈無處傾訴。她幾乎要將下唇咬出血來，卻是一語不發，隻默默低下頭，拾起地上的琵琶，重新緊緊抱在懷裏。
     目光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聽著東西翻動發出砰砰乓乓的響聲，夢蓮隻覺得歲月如東流水般隨風而逝，往事一幕幕顯現在眼前，卻隻似落花，無聲無息，美麗乍現，消散無跡。
     驀然回首，煙花彌漫處，早已物是人非。
     她正兀自出著神，就見一家仆匆匆地跑上來，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的漆木盒子，呈給蘇老爺。
     白慕沂在一旁看著，隻覺得心底不安的情緒層層漫溢上來，那盒子，說不出的古怪。
     “老爺，隻在二少奶奶的床鋪下，找到了這個盒子。”那家仆弓著身，雙手舉高，卻不敢抬頭看蘇老爺，唯唯諾諾說道。
     蘇老爺點了點頭，伸手很隨意地接過了盒子。很是精致的木盒，上麵雕刻著一雙蝴蝶，栩栩如生，像要隨時展翅騰飛一般。
     他是不相信夢蓮會害他的，二十年的夫妻情意，就算，就算她心裏真的還放不下那個人，但沒有愛情也是有恩情的。
     手指輕輕扣上盒子上的小鐵栓，蘇老爺懸著的心卻是放下了，他甚至是微笑了一下的。
     “哢嚓”一聲，盒子很是輕巧的被彈開，裏麵縫了一層紅絲軟綢布，很是精致。如他所料，盒子裏隻有幾樣簡單的首飾，一對翠玉耳環和一支金蝴蝶簪，那蝴蝶與盒子上雕刻的極為相似，想必本來就是一套。薄薄的羽翼舒展而起，似是翩躚欲飛，黯淡朦朧的金色，似要融在光影中。
     蘇老爺笑了笑，似是宣告般轉身輕攬住了夢蓮，低聲在她耳邊道：“我是信你的。”
     未待夢蓮答話，便聽身旁一陣劇烈地咳嗽，幾乎要將肺都咳碎了一般，幾滴血隨著噴濺在地上，開出朵朵鮮紅妖冶的碎花。
     眾人回頭，就見燕淩秋一手撫著胸口，一手用力向前伸著，想要抓住什麼一般。眉頭緊蹙成一團，顯然是極度痛苦。一張秀麗的臉煞白煞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地滲出，唇角正掛著一顆殷紅的血滴，似罌粟般妖嬈。
     “淩秋！”白慕沂大腦頓時一片慌亂，忙伸出手欲要扶住他。哪知卻還是晚了一步，隻見燕淩秋如一片凋落的殘葉般，搖晃著便向前倒去，孱弱的身體似乎再也無力支撐，他努力伸長手臂，似乎想要扶住什麼讓自己不至於倒下，手卻在剛剛觸碰到身旁的蘇老爺時就再也沒有了氣力，就那麼虛弱的垂了下去，長長的羽睫輕輕覆住了他的眼皮。
     和燕淩秋倒地的悶響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是木盒掉落在地碎裂的聲音，顯然是蘇老爺猝不及防被燕淩秋抓了一下，手裏的木盒不小心掉落摔成了兩半。
     白慕沂無暇顧及其他，兩步衝了過去，一把抱起了燕淩秋。此時，方才覺得，他竟像一片羽毛般輕盈、柔弱，仿佛隨時都能隨風飄走，消散於這個天地間。
     “淩秋，你怎麼了？你不要有事，千萬不要！”白慕沂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慌一直從心底蔓延出來，不自覺間，已是一身的冷汗。他用力緊緊地抱住燕淩秋，似要把他融入自己的身體一般，抬起頭來，嘴裏的呼喊都似乎不再是自己的聲音，顫的可怖：“大夫！叫大夫來！”
     “我去！”蘇曜應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快，帶他上床躺下。”蘇老爺急急道，一麵上前去想要查看燕淩秋的情況，目光一轉，卻無意間看到了燕淩秋的腳邊，那裏躺著一樣東西，他隻覺得心髒驟然緊縮，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