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幾乎是我這輩子最不願意去的地方，這裏充斥著太多悲涼。它們伴著濃厚刺鼻的消毒水味成倍放大，讓人無法承受。
     明知道蕭蘇的主意未免荒唐，心裏卻存著一份期冀。我和蕭繹從相遇到相知相愛，一切都不容易。我曾經懵懂蕭繹的感情，我們險些錯過，經曆種種，才能看清。相愛這樣難得，我不能輕易放棄。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我能擁有的已經不多……
     有沉重的腳步聲踏踏傳來，斷斷續續地，顯得虛浮不穩。
     我按照蕭蘇的安排靜臥在病床上，身上從頭蓋到腳的純白被單不僅阻隔了消毒水厚重難聞的味道，也讓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空氣。長時間的缺氧，讓我有些頭昏腦脹，身子沉沉，直欲昏睡過去。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最後在我的床邊停住。
     心思微動，腦中的睡意全無，安靜凝神隔著被單傾聽外麵的動靜。
     許久，外麵都沒有一點動靜，於是難捱的沉默在空氣中一點點蔓延開來。
     漸漸地，有冰涼的水一滴滴落在被單上滲了進來，滑落我的嘴裏，徹骨得鹹熱，仿佛是一滴滴熱油滴進心裏，燙得整顆心都糾結在一起。
     會是他嗎？
     清冷淒涼的呼吸隱隱拂在麵上，溫柔撫摸我的臉的手骨節分明纖長，不似蕭繹的手渾厚有力。
     心裏驀然失望，卻依舊斂神屏氣，不敢露出一絲馬腳。
     “勿離……”清泠如雪落地的輕喚帶著徹骨的疼痛落進心裏，隱隱作痛。
     是他……戚脈。
     “勿離……你怎麼這麼狠心？你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不能信守承諾？為什麼要再一次來到我的身邊讓我再一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勿離……”戚脈緊緊摟抱著我的脖頸，一聲聲喚著勿離的名字，聲聲泣血。
     我這是在做什麼？我等待的是蕭繹啊？為什麼一次又一次的，都是戚脈出現在我麵前？片場那次是，別墅那次是，這次更是！為什麼要我一次次麵對戚脈對勿離的如海深情？這不是我該承受的。夾著這樣兩難的境地，我有的隻是無比的尷尬和對戚脈深重而無法排遣的憐惜！
     到底是上天作弄，還是運命使然？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無端的巧合？
     “勿離，就算你失去了記憶，宿命還是將我們牽到一起，我們今生今世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你為什麼這麼狠心？一定要一次次讓我見證你的離開！勿離，你給我起來，你給我起來！你不記得了嗎？我們說過，隻要你的心裏有我，我的心裏有你，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我的心從來沒有變過，它一直都是你的！一直是你的！你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勿離，你給我起來，給我起來！”戚脈清瘦的身子緊緊擁住我，淒厲的哭喊在小小的病房裏左突右撞，一下又一下，似落在太陽穴上，句句驚心。
     心下深深內疚著，思緒翻滾，再按捺不住。
     有熟息的腳步聲急急傳來。
     “一諾……”蕭繹清冷的嗓音仿佛從天際傳來，恍惚不定沉沉如海的語氣裏竟是難以言語的悲痛。
     我的心猛一抽緊。隻這一聲輕喚，便叫我極欲落淚。
     蕭蘇為防止我在緊要關頭亂動，事先叫人給我打了一針麻醉，現在藥效未去，渾身上下，好像沒有一處是自己的，想要牽動手足都沒有一點力氣。這滴眼淚終究沒辦法落出來。
     “你放開他……”
     “你還有資格出現在他麵前嗎？蕭繹，要不是因為你刻意一再傷他，他會神情恍惚出了車禍嗎？”戚脈的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狠厲怨懟和責難。很難想象，像他這樣一個如雪剔透，與世無爭，宛若謫仙的人，竟有這樣激烈的時候。
     我眼皮緊閉，看不見他們的表情。隻聽見蕭繹腳下微動，似乎有些站不穩。
     氣氛沉默半響，蕭繹的聲音沉沉如海響起，“這次的事情我的確有責任，可是脈少，我沒有資格，你就有資格了嗎？不要忘記了，三年前，是誰害他被人深度催眠，失去了所有記憶以為自己是一個普通人？戚脈，要不是三年前你沒辦法保護他，我會有和他相遇的機會嗎？要是我們沒有在一起，我又有什麼能力傷害他，說到底，終究是脈少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找到了他的父母有如何？你最後還是掉進了社團長老的陷進裏。你們仍是沒辦法廝守在一起！之後遇見他，愛上他，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我們才是天生一對！你，戚脈，脈少，早已經是他的過去式了！就算他死了，直到死前那一刻，他心裏愛的，想的，還是我，不是你……”
     蕭繹的話就像一個個烙鐵一字一記烙進我的心裏，痛得我沒辦法呼吸。
     他是怎麼了？瘋了嗎？
     麵對蕭繹無禮的問責，戚脈沒有辯駁一聲，隻是，擁著我的手鬆了又鬆，最後由著我“砰……”的一聲直直向床上倒去。
     我想要不是自己被麻醉，現在恐怕痛得抱頭哀嚎了。
     “你明知道他已經忘記你了，為什麼還要出現在他麵前？為什麼還要從我手裏把他奪走？戚脈，害死一諾的人是你！”空氣裏是死水一樣的安靜，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臘月結了冰一般，連人心都凍住了。
     我不明白蕭繹他們在說什麼？直覺是和我有關？催眠？失憶？他們說的會是我嗎？我沒有失憶啊？我記得自己叫朱一諾，在G大上學，爸媽是誰啊。可是如果不是說我，那又是在說誰？勿離嗎？戚脈深愛的人，除了勿離還有誰？
     想到這裏心裏狠狠一痛，蕭繹，你這個混蛋，什麼天生一對？你居然背著我和勿離好上了？你居然劈腿！我討厭你！討厭你！再也不要見到你！
     “你說的沒錯，是我對不起他……”戚脈的聲音空靈悠遠，仿佛羽翼輕透可破。
     身子再一次被人小心擁進懷裏，熟息的氣息撲麵而來，叫我無從躲避。
     討厭鬼，死蕭繹，你既然敢劈腿，幹什麼還要這樣對我？你以為你是段正淳嗎？一顆心可以分作五六分，就算你可以，我也不屑要！你放開我，放開我！
     心裏呐喊著，手上卻不能行動半分，這一刻，我是無比痛恨蕭蘇的餿主意，要不是這樣，最起碼，我還可以滿心滿意的以為我和蕭繹是相愛的，我們隻是在鬧別扭。現在事實這樣殘酷，驟然麵對，叫我情何以堪？
     “一諾，不怕……我在這裏……”蕭繹擁得我極緊，周身的骨頭格格作響，有被捏碎的裂痛。
     討厭鬼，死蕭繹，臭蕭繹，就算我沒事也要被你掐死了！你快放手，快放手！
     口舌麻木說不出話，吃痛間，隻感覺有一滴清淚落在我的手背上，仿佛烈火一般燙。
     蕭繹，是你哭了嗎？
     “脈少，你這麼在這裏？”蕭蘇清越的聲音滿含疑惑傳來。“沒事吧？怎麼臉色這麼蒼白？還坐在地上？”
     “蕭蘇，你帶脈少出去，我想和一諾，好好在呆一會。”蕭繹的聲音嘶啞低沉，竟是有些哽咽了。
     “我知道了。”蕭蘇答應著，“脈少，我們出去休息一下吧，沒事的。”
     麻藥的效用似乎在漸漸逝去，手腳雖然還是麻木，眼睛卻可以睜開半分。朦朧間，隻看見蕭蘇半蹲下身子去拉戚脈的手，戚脈純澈的眼神紅紅的，眸光卻是渙散，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脈少，你相信我，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勿離會安好，一諾，也會安好……”我看見蕭蘇絕世的容顏上閃過一絲愧疚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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