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深秋時節，森林公園裏銀杏燦然，暖色係的扇形樹葉鋪滿林間小道，與長青植被相映成趣。自然的風貌讓行進其中的遲暮之人展開會心笑容，那種厚實感，很安心。紫苑最近常來這裏，因為想要這份安心。和路人笑著打完招呼，將公文包擱在長凳上，他彎腰撿起一片銀杏葉伸長胳膊遮住太陽，透過日光細數上麵的脈絡，一根、兩根、三根……他仰頭靠上椅背，將金燦燦的樹葉蓋上自己的眼眸，身體被午後的陽光熨暖，他迷蒙間，恬然入夢。
    煩心的事，稍避一下就好，請讓我稍微休息一下。
    時光流轉回兩小時前。
    “安娜，有事嗎？”紫苑從公文堆裏抬起頭問。
    借狗人神色猶豫，最後還是閉目說出來此的目的，“這個月，還是沒有消息。”
    男子筆一停，旋即繼續批示公文，“好的，麻煩你了，謝謝。”
    “紫苑！”
    男子再度抬頭，“還有事嗎？”
    借狗人咬牙豁出去般道：“你還要繼續等嗎？我不信他再沒回來過這裏，可他沒有現身擺明不想出現在我們麵前，就算不曾來過，可整整十年他都不來！你確定還要再等下去嗎？”
    “借狗人。”紫苑平靜叫出借狗人十年前的名字，“他必有他自己的理由。”柔和眼角眉梢，男子聲音雖低但異常堅定地道：“我信他。”
    借狗人歎氣，“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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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苑一直睡到日頭偏西才醒來，看到染透半邊天的橙紅晚霞，不由懊惱：“天，居然翹班了。”
    起身揉捏眉心，“幸好下午沒會，他們應該沒發覺吧？”拎起公文包匆匆往家趕，本想回市府取回自己的車，剛走兩步又收回腳自言自語：“還是算了，回去說不定會被人發現。”
    在前往地鐵站的時候，紫苑感歎，他有好長時間沒有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了。倏然，他渾身一震，在地鐵前呆若木雞，時光的沙漏瞬間被打碎，眼前停靠的地鐵車門打開又閉合，耳邊傳來的人工導航音提示該線可換乘什麽，下站應往何處。一切開始與十年前重疊，仿佛仍有一個少女在向自己表白，而他手足無措間忽然聽見耳側有一個盡管相隔數年仍無比鮮明的聲音略帶戲謔響起，輕笑著說：“你還是一如從前，我的陛下。”
    所有有聲無聲的人事物在此時呼嘯遠去，紫苑陡然轉身四顧，刻印在心中的那個名字叫囂著脫口而出：“老鼠！”
    “我在這裏，陛下。”
    紫苑循聲望去，五官模糊的人影幢幢中，依稀閃過一個午夜夢回間出現過無數次的熟悉身影。清瘦高挑的體態，下頜至頸側的弧度雅致纖細，五官雖然精致但絲毫不見女氣，歲月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過多痕跡，他一如十年前，風姿正好。沒錯是他，這不是幻覺！他不顧一切的向那處跑去，肩膀上的麥克白因受不了顛簸落地跟在紫苑身邊為他領路。
    前方微笑的老鼠見他跑來特意張開雙臂用作迎接，不防卻被紫苑納入懷中，隻得不甘抱怨：“你居然比我高了。”
    “呼，呼。”紫苑聞言暢笑：“哈哈，是嗎？”
    老鼠咬牙打擊男子過於高漲的熱情：“不過隻有一點點。”透過手掌他感受到對方急促的心跳，心中一熱，回抱住男子聲線悠揚地低低說：“我回來了，紫苑。”
    紫苑雙臂收緊，聞著老鼠淡淡的發香，笑的胸腔微微震動，“我一直相信，你會回來。”陡然想起一件事，他目露疑惑看著眼前人，“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坐地鐵？”他明明是臨時起意啊。
    老鼠掙紮著從紫苑快要讓他窒息的懷中出來，挑起好看的眉哼笑，“某人不知因為何事失魂落魄，坐在公園裏還學小學生數葉脈，最後居然數著數著睡著了，就這樣稀裏糊塗的翹班，真的沒問題嗎？你這市長不會是擺設吧？”
    紫苑死死拉住老鼠的雙手眨眨眼，“你一直在我身邊嗎？”
    “呃。”老鼠象牙白色的細膩肌膚上泛起可疑的紅暈，他扭頭不看紫苑，“隻有今天而已，你快點放手啦，被你捏得很痛哎！真是，這麽多年腦容量不見漲力氣到有了一把。”
    男子聞言重新抱住老鼠，鄭重其事道：“我早不是以前的少爺，有力氣就能把你鎖在身邊！老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留下來。”
    “……”
    “前塵遺恨就讓它隨風飄散吧，你看到了嗎？這裏早不是原來的NO。6，它脫胎換骨，擁有了嶄新的生命。老鼠，你也可以的。”
    “……”
    “其實我很自私，重新構築起這個城市不隻是為大家，還為了我自己。我在想，如果這個城市不再是原來的NO。6，那麽你是不是會接受它，不再在外麵飄流，不再受內心的煎熬，停留在我身邊。”
    “誰，誰受內心的煎熬了！”老鼠將頭枕在紫苑的肩膀上咬牙切齒：“你的遣詞還是這麽糟糕，身為一市之長，你誤人子弟知道嗎？！”
    “是嗎？”紫苑笑著想像說這話的老鼠是什麽表情，閉上眼睛輕道：“當初你說會回來不正說明你相信我能做好，從另一個側麵也告訴我，你內心的猶豫和彷徨嗎？老鼠，我一直想對你說，從今往後我們一起生活，讓雙方都不再寂寞，好嗎？”
    老鼠的手有些顫抖，他說不清道不明自己心中的感受，真要形容，那應該是萬般滋味在心頭吧。事實上，這十年來他從未走遠，總是在角落看著紫苑，看著他如何從一個青澀稚嫩的少年在百廢待興的都市上和NO。6一起成長，變成溫和寬仁但絕不軟弱的男人，纖細的手臂變得有力。剛開始民眾普遍的不信任和一切從零開始的艱難曾差點將他壓垮，他數次想要衝到他麵前卻最終都忍住了，他想起枉死的族人，想起多年所倚靠仇恨而活下來的自己，想起不經風雨怎見彩虹如果連這些都挺不過來，往後還怎麽建設龐大繁複的都市體係？每當這時，他都內心如同油煎，然後用盡全身力氣轉身溶於黑暗中。對不起，他低低對自己說：可我有我的辦法幫助你。
    所以紫苑從不知道，背後有人為他清理叛逆，凝聚民心。老鼠太聰明，做事不留痕跡，每次行動後就會遠走他鄉，同時心裏發誓，這回一定要走的遠點，沒個十年八載絕不回來，可最後還是會敗給自己的心。總是擔心這個笨蛋會出什麽狀況，別被人哄騙到被人買了還幫人數錢，盡管事實證明大部分時候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可他還是忍不住。
    就像今天，再也忍受不住這種明明近在咫尺卻觸摸不到，被刻骨寒冷包圍的感覺就跑出來了。
    那麽這次，我要不要撥開心中所有雜亂的聲音，聽取自己的本心一回呢？
    耳邊忽然傳來溫熱的鼻息，在大庭廣眾備受矚目之下，有個溫暖的聲音堅定道：“我喜歡你，從以前開始，一直都是。所以，將你的全部都交給我，請相信我這一回！”
    老鼠眨眨眼，不讓眼角調皮的淚珠滾落，努力想要抑製麵部表情，不過宣告無用。他唇角勾起，連眼中都是笑意，聲音寧可壓得低沈也不讓它透露訊息，“好。”
    我才不會告訴你那些事，也才不會告訴你，其實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