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校門，小馬低聲問我：“我準備了兩個紅包。一共一千五，免了嗎？”
    我瞅瞅遠處的雷逸：“安防公司的人會送的。”
    小馬恍然點頭。
    “真要捐八萬出去？”他不放心的問。
    “隻要有人報賬就可以。”我一邊說一邊思索。
    “那批栽贓的電腦配件，剛才老洪他們說要退給我們，那批小子也同意了。我們好像要了沒用，何況是雷逸那娃的朋友，說不清質量有問題。”
    我想了想：“馬上退回去，補點租金就行，就當我們租了他的貨物半天。”
    小馬笑了：“雷逸那小子一定氣得跳。”
    我笑著搖了搖頭。
    寧倩懶懶問我：“你回哪？學校？”
    “嗯。”我有些遲疑，這時候決定在她和我的團隊間取舍令我很頭疼。
    “你有事先忙吧，記得你還欠我二十萬哦。多久給我回話？”寧倩很惡作劇的問。
    “我不是正在掙錢嗎？”這句話提醒了我，大局為重，社團才是我的大局。“我幫你叫個出租車。”
    “不用，我自己有嘴。”寧倩白我一眼：“有消息通知我哦。”
    “你真是個好人，倩兒。”她無欲無求，轉身就走，我忽然一陣感動，冷不丁冒出這句。
    “你叫我啥？”寧倩大驚小怪，可是眼帶喜意，轉身站住了。
    我語塞，思量半響：“三天之內，給你回話吧？好不好？”
    “嘿嘿，真是過河拆橋。”寧倩假作冷笑，隨即正色叮囑，幼兒園老師教孩子似的：“記住，不能叫倩兒，那是我父母才叫的，你又不是我的長輩。”
    “所以我隻能叫小倩。”我舉一反三。
    “叫小倩也不行！好了，快去會你的戰友了。”寧倩反催我。
    來時同車，去時孑然，望著她的背影我一陣內疚。
    這陣內疚很快轉化為了一陣煩躁。
    因為戴軍訕訕的解釋：“老大，我犯了個大錯。”
    “什麼大錯？”我故作閑暇的點煙悠悠說道，小河旁邊楊柳成行，柳條纏繞在暗綠紗窗，紗窗內驕陽過半，可是涼風穿堂，所以清涼，本該恬然品茗，可是一隻螞蟻幾隻細蚊，在我的茶蓋茶托間遊蕩，幾番按掐不著，反惹我指間掌背發癢。本該和寧倩同回還人情賬，可是卻在這裏逮螞蟻蚊子，我一陣焦躁難當。
    為了散酒氣和睡意，我在腦裏自編歌謠，可是不濟事，濟事的反倒是戴軍的蚊蚋之聲。
    “他們說我們賣假貨，要罰款。”
    “什麼假貨，哪裏？”我很奇怪，望了望小馬，這話他從沒提過，他陰沉著臉凝視著戴軍。
    “是這樣的。”戴軍吞吞吐吐，看了看小馬：“我們其他學校的貨物被提被扣，主要是因為有人檢舉我們賣假貨。”
    “啥？”我皺起了眉，忽然覺得問題開始嚴重。
    “就是質量以次充好的電池，包裝一樣，可是進價更低。”
    “效果呢？”
    “效果沒多大分別，即使有分別，也是一周以後才能察覺。”
    “你這瓜娃子！”我忽然怒不可遏。我指間正在燃燒的煙頭毫不猶豫的摔到他身上。
    他跳起身，桌上乒乒乓乓，翻倒茶碗，茶水四濺。
    大家觸電般起身，雷逸夾在我們中間，一臉不以為然：“老大，沒關係沒關係，這應該不是他的問題。”
    他在取巧，兩邊討好，我憤怒的瞪了雷逸一眼。
    我本就沒打算和戴軍打架。
    小馬默不作聲站在我身邊，嘴唇抿得很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戴軍。
    戴軍垂下頭：“是我錯了，我對不起大家。”
    我籲了口氣，小聲對小馬說：“叫老板收拾一下桌子。”
    轉移注意力，是我對自己製怒的方式，可是今天似乎要製住的不僅是怒，還有失望。
    包括對自己身體狀況的失望。
    因為幾經摧殘，我的體質和我意料中的已經相去甚遠。尤其是胸口那道刀疤，在剛才過猛的動作下隱隱生痛，我微張著嘴，牙齒絲絲漏風。
    拿破侖死後，清洗他遺體的人發現他身上傷痕累累，以前從沒記錄。原來，戰場上的拿破侖為了不影響士氣動搖軍心，受傷後從未聲張，隻是叫身邊的侍衛悄悄包紮一下。劉邦胸口中了項羽的箭，卻自稱腳趾頭中箭，為了穩定人心，帶傷視察軍營，傷重幾乎致命。
    這是偉人的為人，而我是一隻浸泡在偉人鏽跡斑斑的碧血裏的一隻青蛙，沾光受了些感染。
    我平靜發問，盡量使聲音平和：“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了多賺錢？”
    戴軍低垂著腦袋，何正強欲言又止。
    “小何，你說說看。”對外校的“下線”，我一向寬容些。
    何正強閉緊了嘴唇，臉上逐漸騰起血紅。
    “小何，有什麼就說什麼，不用顧及。”小馬難得的寬慰他。
    這標誌著管理人員的成長，我收獲了兩分欣慰。
    何正強望了望小馬，毅然對我開了口：“楊哥，這番話說完了，我也就不幹了。”
    這不僅是開口，還是向我開炮。我一怔，有些驚愕。
    何正強憤懣的說：“任務太重了，我們完不成。”
    “哦？你具體說說，我們一起來解決問題。”我希望他不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怎麼解決？楊哥，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由於天熱，本來銷售就有難度。但是任務幾乎隔天就變，沒有一點緩衝。簡直是鞭打快牛！”何正強抗議似的嚷著說。
    我回臉看了小馬一眼，和藹了語氣向著何正強：“給你們的任務是怎麼樣的？”
    何正強從懷裏掏摸出一張被汗水浸透的濕濕的字條給我。
    那是小馬的字體，寫著：“明天任務，完成5000元銷售量，少於這個數額的，提成額下調2%。”
    我不滿的看著小馬，小馬眼圈有些黑，下巴上胡渣又竄了出來，他沒有申辯，隻是默默的狠狠的吸著煙。
    我柔和語氣問何正強：“頭一天的任務是多少？”
    何正強憤憤的說：“頭一天是4000元的任務，結果有一些退貨，而且強行安排了一些新的品種給我們。我已經告訴戴哥不好銷了，可是戴哥說是你們的意思，他也頂不住。後來差點沒完成銷售量，還是戴哥自己貼錢，把剩下的新品種自己買下的，現在我們還沒能買出去呢。”
    這是怎麼回事？一切都反了，我一再告誡小馬他們，銷售員就是我們的上帝，一切貨物品種、組織貨物的時間都以他們便利為主。並且根據他們反饋的意見及時換貨、退貨，要替他們承擔風險。而且，與他們約定的提成數額，打死也不能變動。要讓他們自覺自願的多銷，而不是強壓。適當的時候還要組織他們相互傳授經驗和交流意見，並針對他們的意見或批評及時調整銷售方式和貨種。現在，似乎一切都反了。
    小馬低沉著聲音解釋：“我們想到老大你一直住院，想給你一個驚喜，現在確實天氣太熱了，很多人不願意幹，都退出了，所以我們想走量走得更快一些，確實把他們逼得很急。”
    我搖搖頭：“這不是主要問題，問題是——他們現在的收入怎麼樣？”
    何正強恰似被點燃了火藥引似的憤慨的說：“楊哥，你說得對！問題關鍵不在於僅僅是任務重了，而是用馬哥他們提供的貨品和方式越來越不好賣，我們隻能賣，不能提意見，好賣的產品又沒有提供給我們。而且，講好的提成額度經常變動，我們怎麼對自己的銷售員說嘛？所以現在不幹的人越來越多。”
    我奇怪的看著小馬：“為什麼要強行攤派新產品呢？而且又要控製好銷的品種？”
    小馬終於有些憤憤了，似乎其間蘊含著一股怨氣：“老大，你知道，電子科大幾乎是我們銷量最好的一個大學。可是，這裏的效益不是最高的。原因在哪裏？原因就是這裏的銷售員隻願意銷售價格低的產品，價格低的銷量比重大，所以，我們的利潤很低。可是，其中我們的送貨費，管理人員的工資都很高，而且，他們常常私自去城隍廟進貨。”
    他頓住了，似乎被委屈堵住了喉嚨，他忽然別了臉。